爱情不触网

          作者：许文海

   那年的夏天，我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这个小城工作。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便时常去上网打发无聊的日子。但那时上网仅是为了看看新闻，浏览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主题，或是给远方的同学发几封E－mail，聊天室是轻易不去的。我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大家带着不同的面具，互相亲切地打着招呼，显得可笑而又无聊。
　　然而事情的发生总是让人难以想象。一天晚上，我查完信息，一看时间还早，便很随意地叩开了一家聊天室的门。聊天室里美眉如云。什么白雪公主，浪漫女孩，樱花小妹，秋水伊人……一听名字就让人发腻。我是不屑与她们交谈的。逛了一阵，甚感无聊，刚想抬脚走人，忽然发现一个叫叶子的被晾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名字倒是挺朴素的，顿生恻隐之心，便上前搭话。
　　谁知对方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到我向她连抛了三张笑脸，对方才面无表情地甩过来一句：“对不起，本姑娘不跟陌生人聊天！”“呵，小妮子自命清高，真是有眼无珠！”我心底腾起一股无名烈火，可又想——可能是自己的呢称“海哥”有些轻浮的原因吧，便厚着脸皮继续搭讪：“同是天涯网络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交个朋友吧！”对方的口气略有缓和：“你这人脾气不错。要交朋友，你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A、B、C、D、E、F、G为词首联成一句你的心里话！”呀，来者不善！没办法，我只得暂时向她低头：“A boy can do everything for girls.”对方这才回报了一个满意的笑脸。
　　接下来的交流，让我惊讶不已——自己一向不屑的聊天室原来也是卧虎藏龙之地，竟然有如此高手！首先是叶子的录入速度特别快，和她聊天如同与一个心直口快的女孩面谈，那感觉如竹筒倒豆般畅快淋漓；再者就是叶子知识广博，才思敏捷，加上深厚的文学功底，言谈文雅风趣而又深刻隽永，让人如沐清风，耳目一新。
　　原来叶子一开始的冰冷是因为曲高和寡。
　　那天，我们一直聊到夜深人静而意犹未尽。
　　之后的日子里，我彻底陷在了网络里。我单独建了一个聊天室，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怡心阁”，然后彬彬有礼地邀请叶子到里面“促膝长谈”。我们谈先秦的爱情诗，谈张爱玲的情感散文，从南朝的《西洲曲》谈到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从神秘的楼兰古国谈到尼罗河流域的远古文明……叶子是一个极为聪明灵秀的女孩子，才情似海，吐气若兰。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竟然深深地喜欢上了她！
　　更令人兴奋的是，叶子竟然和我是在同一个城市！冥冥之中，我感到这是上天有意安排给我的一份美好情缘。
　　我决定要见叶子一面。
　　“叶子，请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好吗？”多么希望与她相约在婆娑的柳荫下而不是在虚拟的网络空间。
　　“Http：∥www.幸福街。com.cn”叶子用她的机敏狡黠地开着玩笑，并巧妙地回避着我。
　　“叶子，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好吗？”
　　“这……，好吧！”
　　第二天，我脑子里闪现着自己虚拟的叶子清纯美丽的倩影，握鼠标的手颤抖不已。当我打开信箱查看叶子发来的E-mail时——呀，却发现是一个穿着短裙、露着玉腿的卡通小姑娘，眨着大大的眼睛，翘着高高的嘴角，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唉，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叶子！
　　我明白，叶子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追到的姑娘。
　　情人节到了。我穷尽江郎之才，利用几天的时间写了一封文情并茂的情书，又精心剪帖了一束怒放的玫瑰，用E-mail一块寄给叶子。之后便满怀期望地等待着丘比特神箭的射来。
　　一连几天，情书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当再次在网上见面时，我问叶子情书的事，她竟然半真半假地说：“哦，好象有这么回事——唉呀，你的主题词是不是填的‘I love you’？我以为是爱虫病毒，没敢看，就把它杀掉了……”
　　天哪，当时确实是爱虫病毒横行的时候！
　　“叶子，别再逃避了，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做我的新娘子吧！”
　　叶子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我和叶子的最后一次交流。
　　“海哥，我也非常喜欢你。可是，在网络上是没有真正的感情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像我一样，远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这样下去你会失望的。还是让我们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吧……”叶子说完便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用OICQ在网上疯狂地呼叫，可叶子始终没有露面。我像黑夜里一艘迷失了航向的小船，在网络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漂流，苦苦期待着一个叫叶子的女孩为我点亮引航灯。一年后，我彻底绝望了。
　　我不得不重新面对现实。先是在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然后平平淡淡地恋爱，直到最后有了一个平平静静的家。从结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上过聊天室。那个虚拟的空间里埋藏着我现实中的最大遗憾，更埋葬了我的网络生涯中最纯最挚的一段情感。多么残酷的网络！
　　岁月悠悠，往事如风。记忆中总抹不去和叶子在网上轻舞飞扬的日子。虽然未曾谋面，但叶子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眼神，都在我的脑海中如此鲜活生动，挥之不去；而陌生的妻子，在我的懵懂的目光看去，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难道我真的在虚幻与现实之间迷失了？……
　　生活中的我渴求浪漫，向往激情，在我的印象中，婚姻不是围城，也不是炼狱，更不是人们所说的坟墓。当初追求叶子时，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样的情景：在晨曦里或夕阳下，在高山上或大海边，我与清纯靓丽的叶子携手漫步，微风轻拂，吹起叶子满头的秀发，美丽的裙裾随风舞动；我们谈人生，谈理想，吟诵“执子之手，与子谐老……”而结婚后，我发现生活中全然没有这些浪漫的情节，取而代之的是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的平淡与凡俗，每天除了繁忙的工作，剩下的仿佛是做不完的家务和永无休止的应酬。乏味琐碎的生活搞得我焦头烂额，我沉浸在巨大的失落与痛苦之中。那天，我突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憔悴的脸庞，惊悚之余，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在生活中常常不自觉地在妻的身上寻觅着叶子的影子——我用叶子的清纯美丽、活泼可爱比较妻子的相貌平平、内向呆板，用叶子的兰心慧质、才情似海挑剔妻子的不苟言笑、世俗土气，用叶子的善解人意、聪明体贴数落妻子喋喋不休的唠叨和小鸡肚肠……我的没来由的发火，弄得妻常常怨恨地看我好久，沉思好久，之后低声叹气……
　　然而，网络对我的打击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天我清理家居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妻的日记。我惊讶地看到了这么一段文字：“……我实在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了！真没想到，自己嫁了这么一个人！现在我才明白海哥的体帖和痴情是多么难得。可当初面对海哥的热烈追求，自己却无知而轻率地放弃了那段网络情感，错过了一次美丽的相遇……也许，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天哪！……”我感觉眼前一黑，差一点晕过去……
　　接下来的情况可想而知，我用几个月的时间来反思自己的生活。“让虚幻的归属虚幻，让现实的归属现实。”痞子蔡的话也许是对待网络情感的最恰当的态度。是啊，网络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无比宽松的环境，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们可能扮演着与现实社会完全不同的角色。彼此的沟通，与其说是网络，倒不如说是想象力。除却了房子、收入、家庭背景等诸多对爱情、婚姻起到重大制约的因素，我们投入到了一种纯粹的感情状态，进行着一种纯粹的心灵交流。换一句话说，我们是在用想象力编写着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最后还强迫生活去承认它，演绎它。是我们改变了生活，还是网络改变了我们？
　　发誓不再上网的我在某一天又重新坐在了电脑前——我们必须承认，生活中出错的不是网络，而是我们自己……

                （转自浪漫迷彩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