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姨
二十年前,我高中毕业,分配到离县城六十公里的一座小镇工作。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文化生活平乏。但这一切,对于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我来说并没有受到影响。我怀着对工作的热爱,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镇政府大院全是平房,前两排是办公室,后五排是宿舍和家属区,中间是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每排是七间房屋。镇府有十二个女孩,两人一间,因此单出一间。我和计生服务站的小张同住一间。小张是本镇人,两年前,中专毕业回了家乡,为的是照顾多病的父母。单出的这间房屋和院墙相连,也是我和小张的隔壁房间。
三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见过隔壁房间的主人。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绿花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听人说,屋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前辈,祖籍天津,姓周,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工作,现年五十多岁了,一辈子没有结婚。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她一辈子不结婚?我带着这个疑虑问小张,小张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沉默片刻,说:"周阿姨结过一次婚,但不知道为什么新婚第二天又离了。"我吃惊道:"那个男人呢?"小张说:"是外地的,早就回原籍了。"我突然对周阿姨产生了浓厚兴趣,很想了解她的全部情况,我问:"周阿姨还回来吗?"小张说:"她平时住在天津,只是年底开人代会时候才回来。"我心想,现在已是隆冬时节,开人代会还有两个月,到那时,我就可以见到这位神秘人物了。
出乎我的预料,仅一个月,周阿姨就回来了。她身材单薄,相貌端庄,一件黑色毛呢外套,增添几分优雅。她很少出门,一天里难得遇见。但录音机里播放的<梁祝>,清晰地从屋子里传出,婷婷袅袅,一放就是大半天。
我想不明白的是,周阿姨每逢集市都要去捡白菜叶子。有一次,我就亲眼遇见过。一个建国前的老革命,竟然捡白菜叶子,多丢人啊!就是买,又能花几个钱?再说她工资那么高,又是单身一人,何至落魄到如此地步?
转眼间,春节到了。镇府大院里空寂无人,除了家属区里几户人家外,单身职工早在几天前就放假了。我因家在外地,又不想回去,便天天躺在宿舍里看小说。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搂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落下去,心情也变的沉甸甸的。突然,传来敲门声,我起床开门,竟然是周阿姨。她笑道:"你闲着没事,过来和我一起包饺子吧。"我正愁年夜饭不知吃什么,便一口答应了。
周阿姨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也很节俭,一张单人床,一个大立橱,一张三抽桌和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周阿姨坐在火炉旁包饺子,我则被墙上挂着的周阿姨年轻时的相片吸引。圆润的脸庞,水灵灵的眼睛,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像个大家闺秀。我夸赞周阿姨的漂亮,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声。周阿姨害羞地笑了,说:"那是我上大学时照的。"我惊异道:"你上过大学?她说:"嗯,是南开大学。"我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周阿姨笑道:"但没有毕业,上了两年就参加革命了。"我好奇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周阿姨沉思片刻,说:"是........跟我男朋友来的。"
"是和你有过一夜夫妻的那个男人吗?"我差一点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包完饺子,我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的。当我推开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周阿姨不在,大黄在,它正趴在方桌上狼吞虎咽地吃饺子,一盖垫的饺子已经所剩无已了。大黄看见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大黄是食堂喂的狗,因性格温顺,我每次遇见,总要拍拍它的脑袋,它则冲我摇头摆尾。此时,我狠狠地朝它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个贪吃的家伙。"大黄吓的叭在地上,呜咽着,身子不住地抖动。
"吃了就吃了吧,打死它也没有用了。"周阿姨提着水桶站在我的身后。
我怒气未消,愤恨地注视着大黄。周阿姨放下水桶,把大黄赶了出去,关上门说:"食堂停火好几天了,它这也是饿的。"
"那我们吃什么呀?"我委屈地问。
周阿姨想了想,从床底下找出一颗大白菜,又从抽屉里取出两个鸡蛋,笑道:"咱们吃疙瘩头吧。"接着又补充道:"我做疙瘩头的手艺很好哦。"
我忍不住笑了。
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回味起来,那一顿疙瘩头还是蛮香的。过后,我也做过多次,感觉都不如那一顿好吃。
三年后,我离开小镇去县城工作。我走后的第二年,周阿姨去世了。在她那间小屋里,心肌梗塞。发现时,已经过世两天了。周阿姨的追悼会在县城殡仪馆举行,我也去了。那天人很多,除了镇上的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县里许多领导也参加了,毕竟是老干部,相应的礼节是要有的。追悼会上,有五个孩子跪在周阿姨的遗体旁,哭的泣不成声。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周阿姨资助多年的孤儿,大的十六岁,小的也八岁了。我看着这几个孩子,想起周阿姨节俭的一生,忍不住泪流满面。
又过了两年,小张也调到县城工作。一天,我们一起吃饭,当提到周阿姨时,她告诉我一件鲜为人知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解开了困惑我心中多年的疑虑。
小张说:"周阿姨是个石女。"
注:"石女"常指处女膜闭锁,阴道横膈,先天性无阴道或阴道闭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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