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秋水

秋天来的时候是那样地悄然，只是在有些雨滴在脸上，感到清凉时才察觉。

于是我睁大眼睛，仿佛一下子就看到了叶在飘落、草在枯萎，看到了橙黄桔绿，看到了“空水澄鲜一色秋”。

于是，也就想到了秋水。

古人似乎很推崇水，早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说。老子在其《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或许这水随处可见，随时可遇，而人及生物又离不开水。水似无形，却因物因境因时成形。有飞流直下三千尺，有大珠小珠落玉盘；有会当击水三千里气慨，有三千溺水独取一瓢专心；泉水汩汩，溪流涓涓，大河滔滔，沧海泱泱。在天为云雾，化雨飘大地，遇寒成霜遭冻成冰。海能容无边无际，瓶能装叮咚成声。灌溉能润万物，肆虐能毁千庄。可载舟亦可覆舟，可稀释可调和可洗涤。情长似水，长恨如水，往事亦如东流水。一水可状尽万物，描尽世态。

古人似更推崇秋水。庄子有《秋水》篇，寄寓秋水道出一切有关大小、贵贱、是非、有无的判断，都是相对的。杜甫有诗云：“秋水为神玉为骨”，当是为秋水扬名立万。而王勃《滕王阁序》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直如神来之笔，令秋水之神韵呼之欲出。或许春水冰冻初开，寒意未消且略有浑浊，又含情过重，心为之易伤易累。夏水过于泛滥，缺少含蓄涵蕴，忙于奔流，虽有激情却稍纵即逝。冬水冰结难见，且割肌剌骨，冷若冰霜似无情，令人难以亲近。而秋水不仅与天一色，清澈明净，幽静恬淡，更是犹如美人眼波。

“一双瞳人剪秋水”。诗人们向来好把美人眼睛比着水波，唤作眼波，意表目光流盼，顾盼生辉。王观有词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反说水象美人眼波。朱德润有诗句：“两面秋波随彩笔，一奁冰影对钿花”，则是直将秋波作美人眼波。而袁桷《题美人图》诗：“望幸眸凝秋水，倚愁眉簇春山”，更是传神叫绝。而秋波或暗送或明扬，更是让自古男儿竞折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那似秋水眼波，与回眸一笑，曾演绎多少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

然秋水并不独为美人青睐。宋人徐玑《行秋》描述：“戛戛秋蝉响似筝，听蝉闲傍柳边行。小溪清水平如镜，一叶飞来细浪生。”当是寒蝉凄切时，望着小溪秋水出神，忽一叶飘来，无端地将那些思念点破，在心里生出阵阵涟漪来。杜甫另有《南邻》诗句：“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才受两三人”。品味秋水悠然，描画出邻人村居生活的乐趣。而辛弃疾在其词作《水调歌头·送太守王秉》中，却以“秋水见毛发，千尺定无鱼”，用活“水至清则无鱼” 句来赞美王秉能明察秋毫，为官清廉，同时也表达自己对人民疾苦的关心。这些美丽的诗篇，无不描尽秋水之美之秀之清之性，虽都于悠然见秋水景中生情，却各怀情趣，各有千秋。

秋水长，秋水流，何时流到我心头？凝眸水不止，凝思愁更愁。

什么时候，择一叶扁舟，载着我和我挥之不去的忧愁，就在那梦里无边无际的秋水上，随意飘荡。即便是没有浪打的坡岸、没有欢娱的情岛、没有宁静的港湾、没有沉醉的柳堤，甚至那怕没有摇曳的芦苇、轻舞的荷花、伴唱的水鸟、袭人的暗香。我也会就这样地飘荡，让那些忧愁在心里缠绕、漫延、浸染、郁结。因为我深知秋水，那些清幽带着凉意的秋水，那些清澈伴着爽亮的秋水，终会将这些郁积愁绪冲淡澄清。

或许，我还会留些轻愁。留些让人一思念起就隐隐着痛的离愁，一些若隐若现在心底还未成结的爱意，几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如这秋水一般，清爽中有几分寒意，欢畅里有几分悲愁，幽静时有几分欲动。因为秋水应常怀一颗永远跳动的心，无论是在高山峡谷里放歌而行，还是在长江大河时肆意流淌，或是在大海中沉静而默默无语、激情而汹涌澎湃。它都不会遇严寒心结如冰、遇诱惑堕落成一潭死水、遇挫折而意志蒸发。

秋水从我心里不所知的地方流出，流向我心里不所知的地方。我不知道它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只是感觉它曾在我心里流过。流过时如一阵风，给我清凉的慰藉；流过时如一阵雨，给我沁心的滋润；流过时如一片云，给我柔软的温存；流过时如一团雾，给我飘逸的迷茫。

此时，已是初冬，我只是在远思秋水。然后，独自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秋水。

                              2006/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