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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以为我想说什么吗?没有。 我习惯哆嗦,把你哆嗦到烦到跑开为止,当然,你若肯拿起砖头石头什么的砸死我,我就闭目等死好了。 如果谁不让我说话,我宁可泡方便面淹死自己。有个人就恶毒的形容过我:“一秒钟起码两百句话爆出来!”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说话。比如,那天早上我说: “半点,你吃点什么?”半点摇摇头,表情和砍肉切菜的砧板一样沾满莫名其妙的瞌睡,迷糊,清醒,冷漠,热情,等等。我不屈不挠: “吃点什么吧?清水煮面?放鸡蛋,呃,不放鸡蛋?还是白米粥?不然,泡方便面?啊?”半点居然还是那表情。 有的人的脸是可以用来放些酱油味精和破书之类的,半点的脸起码可以放些面条加沙子。一张脸布满说不清楚的痘痘和想不起来要洗的颜色。什么颜色我不知道,他当然不是画家。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老睡不醒的头发乱得象母鸡的屁股的家伙。 我也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自知之明,我早就不理半点了。我属于脑子不太灵,有时却很灵的那种人,习惯被人欺负,等要发作的时候,人家早已不在场了。 某天晚上,半点好象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很情绪型的人。碰上什么鸟事可以半个月不开心,比如,他在广场上看见一个美女,于是,装作风度酷酷的从美女身边飘过,人家连瞧都不瞧他,双眼盯着前方某个可疑的目标。 顿时,半点的脸色沮丧得象条饿了四天没吃的站在饭店门口走来走去却被人家踢了一脚的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了。 半点嘟囔着又转回到我身边,这样的表演一个月有五六次吧,他毕竟还是有眼光的,他看得上的女孩确实非同一般。 我们是两个流浪汉,是那种看着美女画画咽口水,经过饭店门口流眼泪的人。不能说我们没有钱,不能说我们不做点正当的什么。 三年前,半点对我说:“我们打工游遍祖国大好河山吧。”我说过,我的脑筋有问题,有问题的人会选择不恰当的方向和形式。甚至,会选择不恰当的伙伴。当初,如果牵条邻居家的狗出来就好了,我觉得狗比半点好一些,起码,在凄凉的午夜它会蹭着我的裤脚“唔唔”撒娇。 如果不是什么“神雕侠侣”之类的幻想,我是不会跟半点出门的。毕竟,我的脑子有时还挺灵光的。怪就怪在他在邀我时,我刚好笨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好男儿当然志在四方啦,不然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吗?想到要认识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要赚最多的钱,最美丽的女孩会抬起她红润的嘴唇等我吻,多么浪漫的事啊?我们出门的头几天激动得睡不好,吃不好,精神却很好。 没有不破灭的气球和泡泡,无论它们做得多么多姿多彩。没有做不完的美梦,无论梦里的女孩多么性感惑人。梦里的钱再多,总有数到醒的时候。 没有传奇,更没有浪漫,没有一个女孩肯多看我们哪怕那么半眼!想当年在学校多多少少还有个把女孩和自己说话,虽然她们开口就说:“笨虫,借你的小刀来用一下。”我每次都是受宠若惊的乖乖交出来,然后等着那从来不再出现的小刀。 我们只会在起着高楼的工地上浑身臭汗的又挑又搬的,难得换上干净的衣服上街走时,总被五光十色的城市风景弄得没了方向。虔诚的上当,买回一件衣服过后才知道别人的比我们的便宜一半。到饮食店吃东西,吃到叫作“馊”的味道时,不敢吭声。有一次,实在咽不下,放下碗想走,店主冲上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面红耳赤的要我们吃完碗里的东西,交钱走人! 总是我们的错!错在哪?错在这些楼房不在我们的家乡吗?错在我们不该出来吗?错在我们总是不合适的出现吗? 我们从来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那样,半点有时哼起某首歌起来总是有滋有味的。就象臭豆腐那味,初闻起来不怎么好,再认真闻一下,发现不是那么臭,然后大着胆子一尝,果然,名不虚传!臭名在外,特别引人的味道在吃的时候! 半点自然没什么和“名不虚传”挂钩,有时他却做着“名不虚传”的梦。常低声的哼哼,伴着这哼哼声,我和他走街串巷,找工看美女或没头苍蝇似的乱走。在某个舞厅的门口外面,他在停步不前,傻愣愣的看着那些宣传之类的发呆。我给他这种表情弄得羞愧难当,离得他远远的。 三年前出门时,半点背着把破吉它,头发长长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什么目标,象一匹饿透了的狼,一口要把什么兔子小乖乖的吃了去。 我的背袋里装着两本关于烹饪的书,在兴奋的头几天里,能静得下来的时间就翻着它们,想象着一些肉在自己的手里弄出数不清的花样和味道。五花肉弄得象一座节节高升的塔,散发出诱人的芬芳,就连修行高深的和尚见了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选了和尚这行来混世......。 半点的破吉它在下火车时被挤断了那个把把,他的神色衰败得象春天的烂泥土里踩到的树叶,他的愤怒只维持了大约零点一秒钟,因为他不知道该怪谁,人多到不如猪栏里的猪那样有尊严,多数人的脸色疲惫不堪昏暗不醒。 我知道,这回他要好久才会和我说话了,起码三个小时以后。 车站的工作人员象看战俘似的,隔着远远警惕的盯着我们这群刚下火车的人流。刹那间,我觉得我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完全不知道的世界,这世界仿佛有一双有力的手阻挡我们的想法,有无数双怀疑的眼睛在穿透我们的梦想。 半点的吉它断了是沮丧的导火线,这火车站是沮丧的平台。我们两个默不吭声的走出火车站,外面的人更多,各色人等用各种各样的眼光扫描着我们。小偷,警察,骗子,赶路的人,等等。自然,我不知道谁是小偷谁是什么,可这些是要得防的。出门前,有人告诉我们:“碰上小偷你还可以和他打一下,碰上警察你就是坏人了。”我对这番话从来没明白过。我们在努力的装作孙子的在警察前走过,在看起来象坏人的面前,我们又装作英雄好汉的模样。 走在大街上,我们看着墙壁电杆上贴着的招工广告,半点一直不作声的在字缝里找他想要的。他想要什么我不怎么明白,似乎是“艺术”之类的。半点的几个右手指生着老茧,那是练吉它的结果,这家伙天生的爱唱爱弄点“乐器”之类。 在某个心情合适的时候,故乡的夜晚,我爱听半点的吉它声,和他那莫名其妙好听的嗓子。故乡已经没有和我们年纪相当的女孩了,所有人不读书之后都迫不及待的跑到外面打工或是什么的。剩下我们几个灰不溜秋的在月光下踢着石子,靠着树,靠着电杆百无聊赖的打发日子。一个再好的男吉它手如果长时间的没有女人在听的话,他的激情什么倾诉的都不牢靠,半点一点也不例外。渐渐的,他的吉它越来越少弹了,最后,终于挂在墙上了。 挂在墙上之后的某个时候,我们终于作出了闯荡天下的打算。 这会儿,我的眼睛停留在一家招厨师的广告上。掏出笔记下了电话和地址,然后,我兴奋的跑到一个小小的电话亭拔号码了。电话那边传出来懒洋洋的声音:“炒过几年菜了?”我心里一暗,我炒过什么菜了?但我记得几百个菜的做法,于是,我鼓起劲说:“我会做几百种菜。”那边的声音古怪起来:“什么?”接着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继续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我灰心的放弃了电话找工作的方式。经过一家看起来蛮合适的饭店前,我自己给自己打气的走了进去,留下半点在外面傻愣愣的站着。一般来说,他不喜欢闻混杂着油气菜气汗气霉气的厨房味,也不喜欢走进饭店时人家把他当作乞丐看的表情。此时,我相信我的眼睛带有一点杀气,能带一点杀气给我些信心,这是从一些电影里感染到的最好的情绪。我往一个服务员穿梭来往的门口走去,因为,从那儿传来令人兴奋的味道和声音。当然,那些服务员捧着菜从里面走出来连傻子都明白厨房就在里面。我认为自己不是傻子。 但我眼睛的敏感次于鼻子以及耳朵,比如,如果有个多年不见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大叫着我的名字,然后提醒我他是谁。我死死的盯着他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表哥还是小学时的同学,当我转过身望后面一棵树上的小鸟时,他的声音终于唤醒了我的记忆,原来,他是小时候就搬走了的邻居。 这时,一个肥大的男人伸出肥手拦住了我,脸重得象他妈的大象屁股:“干什么?”声音夹杂着猪油的粘腻和酒腌猪肉的臭味。一双鳄鱼样的眼睛盯着我,我强作镇定,咽了咽口水,声音干巴巴的: “老板,我想,我想当厨师。”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什么?出去!出去!”他的大手往外一挥:“你小子来这会把锅头也吃掉的,看你样子就知道没碰过几天锅铲!想混吃找厕所去!” 我的心象一只被踩破的西瓜,有一瓣没一瓣的碎在嘈杂无情的饭店。当在大街上照着墙上肮脏的镜子时,自卑的发现自己面黄肌瘦,象只猴子似的嘴脸使得我的头又更低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人要有些形象工程和说些假话比真话还真的能力才能咋唬人,比如,电视上那些闪着红光的什么和某个政府大院前玻璃窗里贴着的什么。自然,我身上散发着被关得久久的鸡的气息,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惊惧的神色。当然,没能耐偏往能耐上钻的傻气是别人的肥手拦截的理由。 背了几百个菜谱和背了一大堆做菜技巧的我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厨师了,我本身不是在糊弄人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