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来,我一直在回想着宣的样子,似乎只有凭借回想的折光,我才能看清她这个人,我看见她在走廊上不知所措,像是在为了一个决定而犹豫不决。而许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儿或者爱人。
——题记
一、
我是宁杨,43岁的中年男子,混迹于网络和生活中,在现实中我是手有实权的男子,说话不容置疑。
认识宣之前,我一直是理性的男子,曾经并不相信命运,但事实上,在命运兜头浇下来时,我却盲了眼。直到一切过去许多年。
昆德拉说,爱人是顺水着水漂到你身边的孩子。
慧并不是这个孩子,中国有许多相似的政治婚姻,当然,慧并不是可恶的女子,她是明丽自主的女性,只是因为被安排,所以有了距离。无法逾越。但我尊重她,她有着自己的事业和抱负,在我33岁时,我才有了女儿小弦。
这个孩子,她却受着命运的折磨,先天性的心脏病,在六岁,她高兴时,总喜欢蹲着,然后睁着眼睛看着你。在幼儿园里老师让我带她去检查。才知道小弦的身体为什么那么弱,为什么非常容易生病,慧对小弦无可奈何,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冷淡,后来她因为工作的原因,调离了这个城市,偶尔回来。
小弦经常的生病,一年里有一半多的时间躺在儿科病房里。她是个安静到令人不安的孩子。我大多数时候过于繁忙,于是请了保姆照顾着她。
二、
我写下这些,并不想表明什么,当时,我仅仅是一名40岁的男人,对家庭已经不再心怀热望,岁月经过我时,将我从内至外打磨得坚硬而粗糙,要知道,让一个40岁的男人随口说爱情什么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第一次见到小宣,在我的脑海里,仍然是一副卡壳的画面,如同美国大片里的记忆种植,那个画片,是大脑被强行打开后灌入的。苍白而突兀,却饱含着宿命感。我一眼就看到了生活的可能性。我知道无法停止。爱人,是顺水漂到你身边的孩子。
我忘记了到底有没有让她给小弦打针,但她确实把针很漂亮的打进了小弦的血管。在我头脑还是一片空白时,这个清瘦娇小,目光温暖而又坚决的孩子为我的命运点下了确定。
可是她并不知道,她安静地说,我是儿科护士小宣。然后微笑,露出大颗的门牙,反射出洁白的光芒。令我有片刻的晕眩。
我来帮忙换床单。针打进去啦。能把小弦抱开吗?
在她说了第二句话以后,我才清醒过来。
我抱起小弦时,孩子醒了过来,看见小弦时微微的笑了起了。很明显,她们互相很有好感。
于是,在后来小弦病重,需要一名特护时,我毫不犹豫叫了小宣。我知道小弦的生命缺少的是爱,而不是技术。
三、
小宣的家世并不好,不是本地人。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到遥远的城市。她读完护校,便来到了这个城市。我侧面了解到了这些,开始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眼里有深深的孤独和凄清,太早明白生活的辛酸的女子。却仍然柔软善良。并且好像因为没有及时叫医生,出过一次医疗差错,变成了编外护士,所以护士长告诉我由小宣来当小弦的特护时,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这个护士小了点。
我却莫名的信任她,有时候下班到医院,看到她给小弦读童话,二个人,像双生的花朵,相偎着静默开放。我不由得心里一阵疼痛,这二个孩子,覆盖在我的伤口上,是我才是真正顺着水漂来的孩子。小弦慢慢的非常依赖小宣,有时候不放她回宿舍睡觉。她们便躺在病房洁白的里睡去。
慧一周或者二周回来一次,她一直对小弦充满了遗憾,我知道她是追求完美的女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有了这些缺陷。
小弦很快好转,感冒控制后,就出院了。
开着车带着这二个孩子回家,一路吵闹。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一路欢声笑语。我开始明白一句话,快乐,就是从心里飞出鸟儿来。这是小弦在小点时问我的。原来,快乐就是这样的欢呼雀跃,充满了生活的阳光。下车时小弦却已经睡去了。小萱在我开了车门以后。抱了小弦下来,并不让我接手,脸上满是怜惜。
小萱经常的到来,给了我们无限的喜悦,于是,我常被小弦逼着去接小萱,在她休班的日子。
我站在她租的低矮二层的出租屋下等她。巨大的树影投在车上,边上许多小店,里面有昏昏欲睡的人们,等待着一场遥不可及的交易,或者有,或者没有。
我没有上楼去,没有试着进入那个只属于她的世界,也许是为了符合身份,但更深一层:我不应该走进这个女孩的私人世界,尽管我知道命运已经注定,可是我一直想停下步伐,再想想清楚,用一个40岁男人的理智。我已经习惯观望许久,等待心情平静。然后坐回车里,拿了手机拔打。
“好的,宁叔叔我现在没事,你等等,我马上下来。”声音娴静安然,而我却内心慌乱,想起小的时候,也曾经在棚屋区这样约过一个女生。
四、
我的工作繁忙,在晚上,会有许多应酬,偶尔在家时,会上网,或者去看她们玩闹。
有时候深夜回来,看见她们在累了以后相拥着睡去。原来只是二个无心无肺不识人间忧伤的孩子。小弦总是微笑着,睡着时,而小萱却微皱着眉,我悄悄的为她们盖上被子。月光下,二张脸明净甜美,是天使落人间。
慧回来时,见到小萱,也极有好感,并且极力要认她为干女儿,只是小萱反应并不热烈。而我内心极为反对。私下里,我并不希望她成为我的干女儿。或者慧看出什么。
五、
如果日子安静平和,我想我会慢慢的相信小宣确实只是小弦的姐姐,我能理智的克制。
可是小弦竟然离开了,一次严重的感冒,如果不手术,活下去几乎不可能,但若是手术,也只有一半的机会。可是上帝把一半的机会送给了别人。然后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永远的伤口。无法愈合,一直疼痛。
在手术室里,小弦离开后,小宣情绪激动,昏迷了过去,查出有脑血管畸形。这表示,她也有可能在某次情绪激动时,放弃一切离开。但这次她很幸运,用了止血药以后,很明显血止了。
她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后,我突然对她有了莫名的恨意。为什么是小弦离开,为什么是小宣睁开了眼睛。
大多数时候,我是卑鄙现实的成熟男子。
我冷静的告诉她,小弦走了,声音冷静。
关上门出去时,我仿佛听见小萱的眼泪,大滴的从眼角滑落,滴在地板上,在我的心脏里溅开。片刻的眩晕,大脑缺氧似的苍白过后,我又推门进去,看见她昏迷的样子,我听见自己惊窒的叫了起来,声音苍凉,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和不可理喻,我不可以再失去她。
在小宣病情稳定的晚上,我终于去了她的出租屋。我原来这么怕还没认识她,她便已永远离去。
六、
在楼梯的吱吱声响中,我走到了她房间的门口,钥匙如同宿命般的转开。这个情景,在梦中重复了千遍。
小而简洁的床,天蓝色的棉布床单,床头随意放着知音女孩和荆棘鸟。几本哲学书。我不知道这样明净的女孩是不是会在深夜里醒来,在哲学的荒芜和圣经的空茫里寻求解脱。有一副复制的向日葵挂在电脑桌上的白墙上,一只卡通娃娃挂钟静静的走着,时间在娃娃双脚的摇晃中过去。电脑关着,开机后,连上线,看到她的博客。我打开自己的QQ,加了她的号。然后在天蓝色的小床上,在困倦中睡去。
在二天后小宣终于醒来,如同奇迹般的,脑出血并没有张牙舞爪的带走她,在那几天,我并没有去看她,只是请了保姆看着她。晚上却都睡在她的出租屋里。
小弦的葬礼在四天后举行。
我和慧,还有少数的亲人。没有告诉小宣,医生说她不适合再受刺激。慧终于流下了眼泪,我却内心木然。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慧会是小弦的母亲,是不是因为婚姻的错误,所以小弦才会来到这世上,承受这些痛苦。
我还是离婚了,慧只问了句为什么,我低声说小弦不在了。然后她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十二年,终于结束,离开时,我带着遗憾伸出手给她,她意会,二只手十二年以来,第一次真诚坦然的相握,然后永远分开。
七、
小弦不在,房子空旷得吓人。在不能入睡的夜里,我坐在小弦的房间里,一本本的翻她看的卡通画报。时时幻觉,她叫我的声音,爸爸。
深夜的时候,应酬回家,在醉意里,习惯的走进小弦的房里,要给她盖上被子。却看见她睡着的样子,身边放着未翻完的画报,一切都是老样子。欣喜若狂。连忙搂在怀里,不忍放手。如同失而复得。
却听见小宣泣不成声的哭喊,宁叔叔,我是小宣。
在理智复苏后,终于明白,小弦已经离开,悲伤呛然蔓延,不能自已。
小萱,你过得好不好。我冷静下来以后问她。
她低着头说,我很孤单。
样子无助苍白,顺从地将头埋进我的怀里,我抱着她,像抱着小弦一样。瘦小零落,仿佛松手便会消失。
小宣,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我会帮你调了工作,小弦妈妈离开了我。我也准备调到别的市。
不要,我很孤独啊。像小弦一样孤独。
小宣失控地抱紧了我,低低的诉说,宁,有时候我以为小弦是我妹妹,我以为我又有了一个家。
小宣,你要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我抚摸着小宣的头发说着,像以前抚摸着小弦一样。在古老的欧式挂钟的滴答声里,小宣含着眼泪睡了过去。
其实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离开小宣,但看着小宣,总是带来关于小弦的无尽回忆,后来,小弦很少过来,我悄悄的准备着调离的手续,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偶尔带小宣出去,坐在城市的咖啡厅里,二个人却无法不说起小弦,如由集体默哀。
我开始变得惶惑,我明白有时候,去见小宣,也只是为了找回小弦的回忆,我听见自己在很多时候,失口将小宣叫成小弦。
或许,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动用了些许关系,将小宣调到了图书馆上班。也让她恢复了正式的编制。我希望在我离开后,她能照顾好自己。
八、
不见小宣,不出去应酬的时候,我上网,我知道小宣也吊在网上,都是惶惑孤独的人,只在网络里更加孤独。我常常看见她的QQ挂到深夜。
在某个深夜,我和她开始了第一次对话。我在网上,名字叫白杨树,简称杨。
在网上她仍然是聪慧的女子,孤独敏感。我努力不让她认出来。
网络后,她终于面目模糊,我不再想起小弦。一看到她。或许这是现实和网络的不同。有时候我陪着她打CS,有时候,她大段的向我倾诉。或者我大段的劝慰,潜意识里,我希望她遗忘小弦,忘记生命的脆弱。
九、
调令终于下来了,我鼓起勇气,敲开了那扇门。她坐在电脑前,一言不发的打CS。我看到了掉线的网友名字,杨。那是我30分钟前下线开车到她这的缘故。
我不带修饰的告诉了她,明天我要离开这个城市,援藏。
她并不言语,一枪一个准的干掉了几个警察。
我明白自己的残忍,转身离开,关上门。慢慢走下楼梯,抬眼看着年久茂盛的榕树,有灰尘掉入眼中,眼泪满溢了出来。摸索了很久才开了车门,无力的倒入车里,往夕的一幕幕如同电影重放。
那个下午,你走进了小弦和我的世界,我以为我会爱上你这样单纯的孩子。
那个深夜,你和小弦睡在一起,令我感动于世间温情。
那个恐怖之夜,小弦离开。
我会是网上的杨,一直陪伴你,小弦。
我轻轻的告诉自己,以后我只是网络上的杨。生活中将遗忘她。
启动了引擎。车窗前的电话剧烈的响起,我看见了小弦打来的电话。
十、
小弦的身体光滑得如同大海里的鱼类,里面深藏着寂寞和眼泪,我在情欲里闯了进去,却在高潮的汹涌中找不到方向。
或许来告别,只是迫使小弦选择与我相处的方式吧,我想,或者现在这样,是我潜意识里想要的,从见她的第一眼。或者这才是命运的安排,只是我盲着,并不知道命运要将我带向何方。
日子安静,后面却波涛汹涌。
她变得沉默,我和她一声不响的做爱,一周二次,或者一次。我和她,都尽量避免提到过去。像是二个共同犯罪的人,彼此缄默,想把罪证藏在历史的深处。但我知道她的不安并且敏感。
有时候,她开始嫉妒小弦,或者她不明白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父爱,还是情爱。我无力帮她解答,只能细细的解开她的衣裳,带着无限的温柔叫她宝宝。有时候我也惶惑,我是否在某一个突然醒来的时候,把她当成小弦。
我变得开始害怕和她在一起。这样互相折磨。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家里,用杨的号,和她联系,听她倾吐生活中郁集的阴暗。
然后打下软弱无力的字句,祈望她得到启发。慢慢的,我也不明白这样在一起为什么。或许性只是我们抓住并且互相挽留的救命稻草,我们都是水中挣扎的溺水者。互相抱紧,然后一起沉下。
十一、
不知道是我先提出的旅游,还是她先提出的,或者是我。
我用杨的号告诉她,你这种状态,应该出去旅行一阵。
于是她同意了,并且告诉了宁,生活中的我。我当然马上应允了,并要陪她去。她却突然眼神黯然,或者她希望独自解脱。
九寨的线路,一路上天高气爽。小弦兴高采烈的一路走着,一路拍着相片。她像以前一般爱笑了,我看着她,如同看见当年她和小弦一起坐在车后座一路打闹到我家的情形。我们开始毫不避讳的谈起了小弦。我宠溺着小宣。给她买了许多带着藏族风味的小饰品。并且买下了像征着好运的水晶胚石。或许回去以后,我们都可以抛开阴影和命运的不公平。看清生活里的纠缠。
雪山静默屹立着,千年不化,在一座大山前,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我却被命运盲了眼,不明白自己想要的。
小宣是顺着水漂来的爱人,不是么。我和她,都不应该把小弦和她重合起来。
十二、
从九寨回来以后,我开始着手准备着调离这个城市,我将会带上小宣。我们会结婚,或许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在网络上,我依旧和小宣说话,她似乎变得坚定,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她给我发来许多在九寨拍的相片,里面有许多关于小弦的痕迹。
她说,她原来只是把我当成父亲看的。她需要的是一份父爱。她不应该把我留在身边。她说她打开我的心,里面却是空的,没有放着我对她的爱。
我开始恐慌,她怎么会不爱我。真的是父爱么,可是在我心里,她却是我的小爱人。难道我一直将爱藏得太深,她看不见么。
我扮演的杨手足无措,我害怕这一切,是命运开的玩笑,我不相信她并不爱我,而只是父爱的填补。我撒了个谎,我告诉她,杨将要去看她,在她的城市看一场关于爱情的电影,如果她应约。然后留下我的另一个手机号。
在电影院里,我坐在后排。可以看见她在电影院的一隅无助失措的样子。手中的手机握到汗湿,我害怕铃声响起。我突然嫉妒于网上我扮演的杨。他居然可以得到她的一丝寄托。但小宣终于没有打那个号码。我的心被高高悬起后落下。
散场时,人流拥挤,我悄悄走过她身边。
我明白小宣是爱我的,我想经过网络杨的试探,她也明白,她无法接受另一个男子的爱情。于是我悄悄的准备着调离,给小弦一个惊喜。
十三、
三年过去了,事情真相只是她走了,我在某一天,找不到她的踪向时,突然看见了她的留言,她亦已明白她爱着我,可是却无法接受我的多疑,她没容许我的些许解释,便离开了,不知去向。我用别的QQ号加了她原来的号,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号亮起来,而她的博客也被锁定,无法回复。
最后一页,仓然地放着雪山的相片。在一座雪山面前,究竟什么才算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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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路迢迢……
佳人渺渺……
知音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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