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念一座山
想念一座山,在梦里。 小时候,家就在那座山附近。偶尔和院子里的男孩一起打闹着、奔跑着去攀爬。说攀爬其实也有些勉强,那座山太小,一点也不高大,低矮且光秃秃的,触目所及的只有几棵杂乱的树,还有就是零星的蒿草和裸露着的土地了,但在孩子的心中仍然不失为一方乐土。我们尝试着从每一个方向爬上最高处,因为没被踩踏过的地方格外难走,也就显得格外刺激有趣;我们围着整座山奔跑、捉迷藏……直到有一天忽然看到一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弃婴,一时全都呆立在那里。许久,才一轰而散,心里仿佛多了些模糊得无法言述的秘密。 少年时,家又往山的方向搬近了些。站在窗前,就能看见整座山。春天是绿色的,树和草都生机盎然,远远看去,山上有很多大人和孩子,牵着天空中五彩斑斓的风筝,撩动着少年的情怀,也牵动起满腔莫名的愁绪。到了秋天和冬季,就只剩下满眼的萧瑟和荒芜,这时却反而让我感觉更亲近些了。不记得有多少个黄昏,独自登上最高处,或坐或站,往往不知不觉中就是一两个钟点。那时山的周围没有高楼,在山上就能看到远处的湖面,又圆又大的夕阳,每天都在那时坠入湖里。那个时间就是我回家的时间了,但心中是恋恋不舍的。少年时的不如意和心中的执拗,正应和了山的寂寥与落寞。常常看着远处正渐渐西沉的斜阳,天空中有盘旋的鸽群,偶尔风声中还断断续续的夹杂着《致爱丽丝》的钢琴声,山和我于沉默中相伴着,一时间忘了周遭的一切。 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家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从此远离了那座山。每日里行走在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于喧嚣和嘈杂中,心中便会时常的想念,想念那座山和它周围的人或事,但从没有去回去过,心里总是无端的生出些怯意。所幸的是,倚在窗前依然可以看到又大又圆的斜阳,偶然还可以看到斜阳下远去的列车。 时间久了,身边要忙的事情多了,便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座山,以及和山有关的一切,但山开始一次次到我的梦里来了。 也记不得是从多久以前,知道那座山原来并不是山,是东汉抑或西汉彭城王的一座墓,上世纪70年代,考古人员从墓中清理出近百件文物,因为当时条件限制无法挖掘最终将其封土回填,但它确确实实是一次次到梦中来寻我了。 说山来寻我是不恰当的,因为在梦里很少看到完整的山,确切的说,在梦里是我一直在苦苦的追寻山的踪影,那份焦灼、忧虑和伤痛在现实中反而很少感觉得到了。 那样的梦,总是从忧伤开始,到哭醒结束,醒来还是不能自抑:梦到过少年时光和家人的争吵,流着泪去找寻那座山和少年时的一个朋友,却再也找不到了,山变成了空中一个飘渺的光环,下面却是空的;也梦到过坐了满山的人,我却无法加入,焦急中,人群里有人伸手来拉我,梦却嘎然而止…… 最近一次的梦里,因为一些琐事,心情抑郁到极点,带了墨镜去和朋友进餐,旁边的人伸手来摸我的脸说:看,她在墨镜后面哭了。然后就看到了山的一条小径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心中顿时只有一个愿望——去那里…… 梦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窗外飘起了漫天的雪花。于半梦半醒的怅然中,又想起了那座山。没去想过山的具体年龄,我却已是人到中年,在上千年的时间里,作为一座王墓,山经历过怎样的荣耀和风光,又怎样被遗忘和荒芜,直至变成一座无名的土山。在它的脚下,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生生死死的轮回里,属于我的三十个春秋,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时光,或者只是一个点。 我想在以往的岁月里,山一定曾以沉默以王者的气度以流动着的时光的久远,温润了无数个曾经骚动、挣扎又归于平静或是粗糙的灵魂。站在这样的山上,我看不到前人蒙蒙的身影、更没有来者云集的人群,但山铭记着自己的以往和我的、我们的以往。 2004年底,这座山在经历了荣华经历了荒芜经历了不止一次被盗墓者光顾后,又一次被世人瞩目,以“汉墓”的名字,开始了揭盖式的发掘。去年年底,我曾经去看望过一次,寒风中,土山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没有报道中那么大的挖掘规模,只有几个工人和一量卡车,在以原始的方法,一锹一锹的挖掘,土山更瘦瘠了。我再一次登上山顶,眼前的高楼隔断了望向湖水的视线,四周许多处新建的商铺和饭店是刻意装饰成的古朴。在山的近旁,一个人气极旺的KTV唱吧和那座翻新过的古老寺庙比邻而居,在一片繁华和现代中,寺庙依旧钟声悠扬。 如果我愿意,我还能每天看到那座山,不过它正日益瘦削,每次想到它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我就心痛不已。从没有仔细想过两千年后它重新面世会是什么样的辉煌,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再次打扰它的睡眠它的沉默。许多次的梦见后,我不再担心它的消逝。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一定会无数次的相见在梦中。 那么,今夜,让我在洁净的夜色里,在流动着的音乐声中入眠。让我再回到十几岁的洁净、单纯和忧伤。土山,以我们生命中交汇过的岁月,今夜等你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