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太阳(下篇)
(七) 这是一个深秋时节。老黑沟的南山脚下一个年轻的少妇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逶逶迤迤地往山上走来。白桦林的叶子已经把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黄地毯,林间那一棵棵的红枫树,象一丛丛燃烧的火焰,释放着大山的热烈与豪迈。 林间,不时有小松鼠跳来跳去,溪水潺潺而流,那叮咚叮咚的声响与林中鸟儿的叫声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美妙而动人的音乐。 阳光穿过林梢照在枫叶上,叶子发出灿烂的光芒。斑驳的树影落在妇人的颀长的身上,使她显得妩媚而凝重。 多久了?女人没有发现过这山竟然也这样的美。想起八年前的那些日子,少妇的心充满了苦涩和怀恋。 “娘,枫叶为什么那么红?”小男孩手里掐着一大把枫叶,蹦蹦跳跳地跑到少妇的面前。 “血染的!” “谁的血?” “你爹他们的血!” 少妇的眼睛湿润起来。这里是8年前的那个老黑山吗?那时候,我怎么从来没有发觉这山这么美呢?玉怀,我的爱人,你见过这么美的山峦了吗?你如果活着多好啊,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来欣赏着秋天的美景,一起采原枣子,一起捉山鸡,你耕田,我操持家,那该多好啊! “ 娘,我爹就住在这山上吗?”小男孩问。 “是啊,翻过这个山头,就能见到你爹的坟了。”少妇的脸上有些黯然。 “我们快走吧,娘,我要见爹!”小男孩大步向前跑去。 “念儿慢点,别摔着!” 蒿草已经将这里封得严严实实,少妇拨开草丛仔细地寻觅着。 “应该是在这里的,”记得别人告诉过她,玉怀的坟在老黑沟的南山坡上,坟后有一棵老松树的。 这棵遒劲的老松树依然站立在那里,像个不屈的老人,虽然年迈,但依然依风而立,似乎在守望着什么。 “在这里!”少妇的心怦然而动。她用带来的砍刀把墓地周围的荆棘草丛清理完毕,一个小土包呈现在她的眼前。 风雨的侵蚀,杂草的丛生已经使土丘趋于平地,坟门已经塌陷。只是在坟门旁边的一棵柞树的干上,依稀还可以辨清几个刀刻的字:“马玉怀之墓”! 少妇从筐里拿出祭品,在坟前摆好,倒上一杯酒,拉着儿子跪在了坟前。 “玉怀,我来看你来了!我把咱们的儿子也带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咱们的儿子, 看看你的念儿啊!” “念儿,来,快给你爹磕头!” “爹!俺想你啊!”8岁的念儿在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玉怀啊,小鬼子投降啦!咱们不用再怕他们了,你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啊,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少妇啜泣起来。 她在坟前一块空地上点燃了一堆带来的纸钱。通红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面颊。忽然一阵旋风,使已经成为灰烬的纸钱拔地而起,向着西边的天空飞速旋转而去!是玉怀,玉怀他在天之灵看到她来了,他看到儿子了! “玉怀---玉怀----”少妇冲着天空中旋转的灰烬大喊着。 “玉怀,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这里,这么多年,不是我不想来看你,而是我根本就来不了啊!如果不是为了念儿,我早就来陪你了……” 少妇伏在坟头,轻声诉说着,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坟上。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重新又回到了那个让魂牵梦绕的怀抱里。 风在林梢间轻轻地呜咽,树在风中轻轻地诉说着,少妇知道,这是他的玉怀在对她轻轻地诉说他的思念,还有他们之间说不尽的爱恋…… (八) 少妇叫李秋兰,父亲李延厚是宁安县李家镇的一个有名的大户,家有良田万晌,家道殷实丰厚,为人也极为开明。 秋兰从小就聪明伶俐,八岁的时候就能背唐诗宋词,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秋兰16岁那年,父亲送她到宁安县城读书,这时的秋兰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她苗条的体态,白皙的面庞,秀眉秀眼,十里八村,难找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孩。李老爷子视之为掌上明珠,早早地把她送到城里,让她在女子中学里学习,他想把女儿培养成为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子。 然而,九.一八事变以后,宁安城跟整个东北一样,已经陷入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再也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了。秋兰和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一样,投入到这场滚滚的爱国洪流中去了。她也上街游行,排话剧,散传单……然而,毕竟是个女孩子,胆小,柔弱。父亲怕她出什么事,所以便派家里的管家去宁安把秋兰接了回来。 这是1935年一个仲秋时节,一辆马车在乡下的羊肠小道上急急地行着。车道两边的山峦,被晚霞染得通红通红,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在这静静的白桦林里唱着优美的歌。枫树像一丛丛火焰在这崇山峻岭间燃烧着,叮咚的山泉欢腾着跳跃着奔腾而去。 “刘管家,慢点赶啊,这里的风景好看啊!”一个姑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清脆而动听。 “我的大小姐,你还有心思看风景?没看到太阳已经下山了吗?咱们还有一段路要赶呢!”刘管家扬了一下鞭子,加快了马的步伐。 “离家也不算太远了,现在天长呢,晚点到家也没啥呀!” “小姐啊,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年月吗?日本人、胡子经常出没,碰上就麻烦了!” 想起日本人和胡子,李秋兰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那我们赶快走!” “驾!”刘管家扬起鞭子,重重地抽了枣红马一鞭子,马蹄嗒嗒地跑了起来,那清脆的鞭声在这傍晚的林间久久地回荡着…… “站住!”车到一个山口拐弯处,突然从林子里冲出一队人马,凶神恶煞般地拦在了车前。 “此道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一个满脸大胡子模样的人把刘管家从车上拉了下来。 “诸位爷,好说好说,我是李家镇李老爷家的,大家缺什么尽管跟我们东家说一声,保准给你送来就是。兄弟今天出来接大小姐,实在没多带钱,兜里这些,全部拿去就是!”刘管家从口袋里翻出两个大洋送了上去。 “少废话!给我搜!”“噼哩啪啦”一会儿功夫,秋兰所带的行李被翻扬得满地都是,除了几本书和几身女人用的衣服外,他们什么也没搜到。 “他妈的,怎么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呢?”一个小个子抬起一只脚把箱子踢得老远。 秋兰头一次见到这阵势,她知道这是碰上“胡子”了 。她缩在车里,头埋在怀里,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下来”小个子一下子把她扯了下来。 闭月羞花的容貌,土匪们一下子看呆了! “大当家的,快来看,这儿有个大姑娘,长得真俊!”小个子冲着身后的林子里喊了一声。一个身材高大的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从林子里走出,满脸的络腮胡子,红色的酒糟鼻子,在夕阳的照射下,鼻子两翼深深浅浅的麻子闪着暗红色的光亮。 他走到秋兰的身边,用手捏住秋兰的下巴子,定眼一看,便有了一种头晕目弦的感觉。活了四十多年,宋青林第一次看到如此标致的女人。颀长的身段,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白净净的脸蛋,水汪汪地嫩,象刚上了浆的苞谷,一掐,就会出水。尤其是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虽然写满惊慌,但却让人分外地怜惜。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自己平常所接触的乡下女人,虽然在颤抖,但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气质,宋青林----这个土匪的头目,一瞬间被眼前这个女人迷住了! “保护好姑娘,走,上山!”宋青林对手下命令道。 “你们放开我!刘管家,救命!”李秋兰挣扎着、大喊着。 “诸位爷,你们行行好,放了我们家大小姐吧,我们东家会报答你们的啊!”刘管家跪在地上拖着哭腔捣蒜似地向着胡子们磕头。 “去你妈的!”大胡子土匪使劲地踢了刘管家一脚。 “爷、爷,李老爷可是咱们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警察署的署长可是他小舅子,你们还是放了大小姐才好,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刘管家冲着这帮胡子的身影大声地喊道。 “嗯,不能给他们留有活口!”宋青林转过身,“砰”地一声枪响,刘管家就倒在了血泊里。 (九) 鹅黄色的树叶在空中飘飘洒洒,鲜艳的野菊花在空气中弥漫着芳香,溪流淙淙地流淌,鸟儿唧唧地歌唱。秋兰和子欣在白桦林里欢快地跑着,一会儿摘一片火红的枫叶插在衣襟上,一会儿撩一掬清泉泼在子欣的脸上,她快活地笑着、闹着、喊着,累了的时候,便躺在树荫下,柔软的落叶为她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望着天上的流云,听着松涛的吟唱,年轻的姑娘的心像天空那样明净,像阳光一样的灿烂。 突然,天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顷刻间,风雨大作。秋兰一个人在林子里瑟瑟发抖,子欣呢,怎么也突然不见了?秋兰害怕了,大声地喊着:“子欣----”可是只有暴雨的肆虐声、狂风的咆哮声和雷电的轰鸣声…… 四周黑漆漆的,秋兰恐惧极了!她一个人在林子东躲西撞,找不到了方向。这时,一只黑熊向她扑来,她拼命地跑,拼命地叫,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她感到那个巨大的黑熊猛地扑了过来,她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反抗,然而,黑熊沉重的躯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晕了过去…… 当秋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又黑又暗的小屋里。阳光从窗缝里射了进来,使这黑漆漆的小屋子,有了一种光怪陆离的诡异。小屋子弥漫着一种臭烘烘的味道,秋兰的身上盖着一条又脏又黑的被子,浓重的烟味、溲味、汗味、臭味呛得秋兰喘不过气来。她掀掉被子,正要起床,下身刀割一样的疼痛,她大吃一惊,慌忙一顾,却突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下身却剧烈地疼痛使她难以起身,她丝丝地吸着冷气,用手一摸,发现身下是一滩已经凝结了的紫红色的血! 秋兰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惊雷、暴雨、黑熊,她知道了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屈辱的泪不可遏制地往下流着。 门“吱呀”地一声开了,一个满脸大胡子,满脸大麻子的大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宝贝,你醒啦!”他“嘿嘿”地笑着走到秋兰的面前。 秋兰捂紧被子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小心肝,来,起床,吃点东西!”大麻子又黑又粗的手摩挲着玉兰凝脂一样光滑白净的脸。 “滚开!你出去!出去!”秋兰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出去?出哪儿啊?这是咱们的家啊!你已经是我的人啦,从昨天晚上起,你就是我宋青山-----宋大麻子的压寨夫人啦!哈哈哈-----”宋青山得意的笑声在小屋里回荡着。 “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爹会给你很多钱,你放我走吧!”秋兰哭了起来。 “哈哈哈---,我宋青山是什么人?胡子,你知道吗?胡子抢来的东西还有送回去的吗?况且,你这么着人疼,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乖乖地跟着我,哥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宋青山的手伸进被子里去了。 “你滚开!你滚开!”秋兰死死地裹紧被子,惊恐地喊着。 “嘿嘿!你叫起来真好听!”宋青林一把拽开了秋兰的被子,他被眼前这道白光刺得睁不开眼。宋青林看呆了! 这是少女的酮体啊!洁白、光润、凝脂一样的肌肤,圆润饱满的乳房,盈盈一握的细腰,滚圆的臀,颀长的腿,还有那惊恐的大眼睛,玲珑的鼻子,红艳艳的唇…… 宋青林这一辈子看过许多女人,而只有眼前这个姑娘让他如此地失魂落魄,他知道,他这一辈子,只要这个女人了! 宋青林体内的火腾地一下子着了起来,他猛地向那个无助的、满脸凄楚的、紧紧地抱着身子的、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的秋兰扑去…… (十) 李秋兰曾经多次试图逃离,然而,宋青林对她看得很紧。除了上厕所,几乎时时刻刻,秋兰的身边总有人盯着。宋青林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她就象一件随身所带的物件一样,难以离开宋青林的左右。 只有那一次,宋青林的山林队与日本人交上了火,双方打得很激烈。秋兰趁着他们无暇顾及的时候,悄悄地溜开,往身后的树林里奔去。雪很深很深,秋兰一个人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跑着,生怕宋青林他们追过来。可是,她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林子越来越密,山越来越陡。秋兰在林中转来转去,迷失了方向。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远处传来一阵阵狼的嗥叫,呜咽的林涛像一群群鬼在哭泣。李秋兰感到毛骨悚然。强烈的恐惧,使她颤栗不已,她蜷伏在一棵大树下,头埋在怀里大哭起来。 直到黄昏的时候,她听到远处传来了喊声,原来,是宋青林带着人马寻了她雪中的脚印找了过来。 打这以后,秋兰没有再动过逃跑的念头,因为,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宋青林的手掌心,也逃不出这大森林。 秋兰认命了,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她的嘴巴,除了吃饭时不得不张开外,大多时间里都是紧闭着。她已经不知道笑是一幅什么模样,她甚至连怎么说话都好像忘了。 实事求是地说,宋青林拿她不错。抢来好吃好用的首先想到的是她,甚至为了讨好她不惜在她的面前低三下四。宋青林在别人眼里是一条铮铮的硬汉,用东北话说,叫相当地“尿性”,说一不二,然而,只有在李秋兰面前,他却永远傲不起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前世欠了她的。但他又的确离不开她,他太喜欢这个气质不凡的女人了。尽管她冷、她冰、她傲,她对他不理不睬,但他依然舍弃不下她。 日子在慢慢地流淌,转眼,1936年的春天来临了。宋青林的骁勇和仗义,他的山林队发展很快。他的队伍啥事都干,有时,去扰村公所,有时去抢大户,有时也打日本人,当然,也经常骚扰村民。 五、六百人的队伍,对谁都炙手可热。抗联想争取他一起打鬼子,日本人想收编他剿抗联。 这是一个春季的午后,在宋青山的大营子里,来了两个人。一个身穿长袍马褂、手拿文明棍的60多岁的老者,带着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人,来拜见宋青林。老者是宋青山的远房表舅,宁安城翠华楼的大掌柜的,现在为日本人做事,另一个则是日本关东军驻宁安县城警备大队上校长官藤野一郎。他们带着厚重的礼物来拜见宋青林,目的是来收编宋青林的山林队。 就宋青林本人来说,他对日本人并不感兴趣。相反,他对于这些侵入家园的外国强盗极为痛恨。但是,藤野一郎带来的东西太有诱惑力了。一万块现大洋,和一个独立团团长的委任状,以及三百条枪的许诺。 秋兰住的屋子就在议事大厅的隔壁,藤野他们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从门缝里她也看得到宋青林那张复杂的脸,她的心暗暗地提了起来。 她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她知道日本人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她在宁安城上学的时候,就参加了反日活动,她明白,如果宋青林被日本收编,后果将是多么严重。中国人是不能打中国人的,为日本卖命,那将是历史的罪人。而她,作为一个中国人,她有义务也必须去阻止这一切,哪怕是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这天晚上,通红的松明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把屋子照得通亮。李秋兰在宋青林面前表现了少有的温柔。她温了一壶酒,让伙房做了几个小菜送到了屋里。热乎乎的大炕上,围着小桌,李秋兰为宋青林斟了一碗酒,问道: “今天那两个人是来干啥的?” “我老舅带着日本人来收编的。” “你咋样想?” “我不想跟日本人干,但是他们拿来一万块响当当的现大洋呢!” “为了一万块现大洋你就想当汉奸,当卖国贼吗?” “不想!可是咱真的需要这笔钱啊!” “你知道岳飞和秦桧吗?” “咋不知道呢,从小听说书的就经常说这段!” “那你是想当秦桧还是岳飞?” “那秦桧人人痛骂,俺当然是不做他啦!” “眼下,小日本占了咱东三省,在咱们的地盘上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你说,凡是有血性的中国人是不是该把他们赶出去?”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那日本人的势力太大了!” “如果咱全东北人人人都起来反抗,他们势力再强大能强过咱们吗?” “可是---可是---” “大当家的,你是大老爷们,一个血性的汉子,你怎么就不能干点正事,像岳飞那样给后人留个好念相呢?” “我也恨日本人啊,我也想把他们都赶出东三省啊,可我宋大麻子只有五百人马,我打不过他们啊!” “听说过周保中吗?” “兰子,你是说抗联里的那个大官周保中?” 秋兰点了点头。 “那汉子真尿性!听说小日本出二百大洋买他一两肉呢,日本人最怕他!”宋青林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 “你知道吗?他是云南人!一个外省的人为了帮咱东三省赶出日本鬼子都那么拼命,你说你宋青林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能调转枪来帮日本人打中国人吗?”秋兰给宋青林又斟了一碗酒道。 “是啊,我要是帮日本人打咱中国人,也忒不是东西了是吧?这是跟秦桧那王八犊子没什么两样!”宋青林一碗酒下肚,脸上的大麻子闪着红色的光芒。 “青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找周保中吧,联合抗联一起打鬼子,为咱中国人做点好事,给后人留个好念相!” “好,兰子,我听你的!”宋青林往秋兰身边凑了凑,满脸酒气的嘴凑了过去…… 宋青林这天晚上有些受宠若惊,有史以来,秋兰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多的话,有史以来,李秋兰也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他,他沉浸在秋兰的温柔之乡里,快活得不知所以了! “兰子,从今往后,我一切都听你的,我明天就去找周保中去,跟小日本干到底了!但你得保证给俺生个大胖儿子!嘿嘿---” (十一) 宋青林杀掉藤野一郎,撵走老舅,带着这一万块现大洋和五百多人的队伍,投靠了周保中。在抗日战场上,他骁勇善战,不愧为一条汉子。 1937年,日本侵略者为了巩固侵华战争的后方基地,以强大的兵力对抗联部队进行连续不断地“讨伐”,抗联进入了艰苦的岁月。为了粉碎敌人的聚歼计划,中共北满和吉东省委早已共同议定,抗联各军除留部分部队坚持下江地区斗争外,主力部队分别脱离险区,到外线作战,以粉碎敌人的聚歼计划。抗联第二路军总指挥部决定:以所属第四、五军为主,向五常、舒兰旧游击区西征,以便牵制敌军的“讨伐”,并打通与南满和热河的联络。 西征部队于1938年7月,部队开始西征。一路要爬山越岭,鬼子要重重阻截,宋青林为难了,秋兰刚小产不久,身体很虚弱,根本无法跟队伍走。而他的队伍又是二路军西征中的主力,必须跟大部队一同行进。所以在军部的会议上,宋青林一声不吭,只是闷着头抽烟。 “青林,你的意见呢?”周保中军长走到他的跟前问道。 “我恐怕不行,夫人身体不好,无法长途跋涉!”宋青林闷声道。 “这倒是一个问题!”周保中沉思不语。 “你看这样行不行,把夫人留在密营里,我派专人保护。如有闪失,拿我是问!等我们西征胜利后再把夫人接出去好吗?” “这样能行吗?这里也不安全啊!”宋青林半信半疑地问。 “现在哪里都不安全,可是夫人西行更不安全。我派几个机灵的小伙子保护夫人,保证不让夫人损伤半根毫毛。况且,如果我们西征顺利,也就十天半月就回来了!”周军长拍了拍宋青林的肩膀说。 “那只好这样了!”宋青林无奈地点了点头。 周保中军长决定留下一个班的兵力保卫李秋兰,而马玉怀因为他的机敏、伶俐、勇敢,为人诚实,被周保中指定专门负责李秋兰的生活起居和人身安全贴身保镖。 临走的时候,周保中一再嘱咐马玉怀说:“玉怀啊,你一定要保护好宋夫人,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要按破坏抗日统一阵线的罪来处置你!” “军长放心吧,俺若完不成任务,俺提着脑袋来见你!”马玉怀拍着胸脯对周保中说。 当马玉怀见到李秋兰的刹那,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夺人心魄的女人,且不说那眉眼,那身段,那穿戴,单是那气质、那神韵便让他产生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情绪来。他觉得李秋兰就像小时候他家里供奉的那尊观音,让他产生敬畏、向往,但又生怕亵渎了她。 大军走了,军营一下子静了下来。而李秋兰的到来,又使昔日这些粗犷的汉子们收敛了很多。他们不再光着膀子四处走动,也不再脏话连篇、怨天尤人。李秋兰似乎具有神的威力,使这伙原本粗俗的汉子们一下子变得文明起来。 天气好的时候,李秋兰喜欢一个人在林子里漫步。日光透过林梢斑斑驳驳地落了下来,使这个穿旗袍的女人显得更见诡异,更加神秘。她常常站在林子里,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发呆 。这时候,她的眼光是迷离的,面容是凄迷的。偶尔,还会看到一团雾气在她的眼里涌动。有时候,她会走进林子的深处,采一束野花,掬一捧清泉,这时候,她的嘴角也许现上些许笑意,眼神也柔和起来。 马玉怀总是在不远的地方跟着她,他无法理解她的思想,但他知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一定蕴藏着许多许多的故事。 李秋兰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伙子颇有好感。尽管她并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但她从他对自己的殷殷照顾和毕恭毕敬里,感觉得出这是一个忠厚而又忠心的小伙子。他伟岸的身材,坚实的胸膛,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总让她感到蓝天般的纯净。不知为什么,李秋兰总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也放松下来,战争似乎也离她远去了。 农历8月的东北,正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白桦林过早地换上了金黄色的秋装。接着柞树的叶子变成了褐色,枫树火红,松树苍翠。这样的景致,如果没有战争的阴影,那真是美不胜收!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李秋兰早早地起床。今天她换上一套紧身的秋装——皮衣、皮裤、皮靴,真有一种英姿飒爽的韵味。站在树林里,她伸展了一下腰肢,开始向密林深处走去。 马玉怀提着篮子在后面徐徐地跟着,不时将一块块又大又嫩的蘑菇装到筐里。每次,他跟夫人出来的时候,手都不空着,蘑菇、榛子、核桃、山梨等都能装满篮子。李秋兰知道,他这是在为冬天储备食物呢。 林子越走越深,李秋兰越走越远。后边的马玉怀开始有些着急了,他跑上前去拦住了李秋兰:“夫人,别在往前走了,碰到搜山的鬼子我们就麻烦了!” “我想爬过山顶,看看山那边是什么样子,不会碰见鬼子的!”李秋兰和颜悦色地对他说。 “可是,夫人,路很远,也很难走啊!” “没关系!我很久就想爬上这山顶看看了,你陪我上去好吗?” 李秋兰的软声软语,使马玉怀难以拒绝,于是他只好陪着李秋兰往山顶爬去。山很陡,有许多地方,怪石林立,李秋兰需要拉着马玉怀的手才能攀援。当他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头顶了。 由于海拔较高的缘故,山顶已经没有高大的林木,这里到处是低矮的灌木丛,视野也便开阔了许多。站在山顶,望着远处绵绵亘亘的群山,像一条条巨龙卧在那里,滔滔的松花江水像一条银色的玉带缠绕在群山的周围。夹在大山褶皱间的一个个小村镇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山风生硬地吹来,让人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李秋兰的眼睛朦胧起来,脸上写满了酸楚。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悲恸的哭声铺天盖地,仿佛积郁已久的悲愤一下子倾泻出来。马玉怀手足无措,他感到这哭声就像爆发的山洪,一泻千里。他又感到,这幽咽像这老林子的松涛,悲愤、哀怨,似乎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苦痛。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许久许久,李秋兰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条丝织手帕,擦干了眼泪,转身向马玉怀问道:“你知道那些村镇是什么地方吗?” “西边那个较大的镇子是林口,北边的是虎林,我去过那里的。” “宁安城在哪里?” “宁安在南边,离这里很远,有二三百里远呢!”马玉怀道。 李秋兰又止不住眼泪,她跪在山顶上,向着南边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哭道:“爹、娘,你们还好吗?不孝女秋兰给你们叩头了,你们能看到吗?” “夫人,你是宁安的?”马玉怀问道。 “是,我是宁安李家镇的!兄弟,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也宁安人,我老家是马家大屯的!” “真的?你也是宁安人?”李秋兰突然握住马玉怀的手,高兴地摇了起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秋兰猛然间像遇到了亲人一样,心里感到了一种亲切、一种温暖、一种踏实和一种欢快。 “你一个人在外,父母是不是很牵挂?”李秋兰问道。 “我爹还有我爷我奶我妹妹都被鬼子杀了,家里的房子也被鬼子烧了,我娘,还有我俩哥我们都在队伍上,我哥是二团的团长呢!” “就是马玉良团长?你娘就是那个人人尊敬的马老太太?” “是的,夫人!” “别叫我夫人,我不比你大多少,你叫我秋兰好了!” “可是----” “可是什么,咱们还是同乡呢!我今年22岁,你多大?”李秋兰问。 “我21了!”马玉怀腼腆地说。 “那就叫我兰子姐吧!” “好,兰子姐!”马玉怀挠了挠头叫了一声。 “哎!玉怀弟弟!”李秋兰愉快地应了一声,拉着马玉怀坐了下来。 “兰子姐,你咋到了宋青林那里了呢?”马玉怀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李秋兰又泪眼婆娑起来,接着她对马玉怀讲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来姐姐的命这么苦啊!”马玉怀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玉怀,我想回家,你带我走吧!” “姐,不行啊,周军长交待俺的任务俺不能不完成啊,况且,山下到处都是鬼子,我们出不去啊!” 李秋兰黯然地低下了头。 (十二) 这些日子,李秋兰突然间变得活泼起来。她时常跟马玉怀到林子采蘑菇,捡榛子。累了得时候,他们或躺在树荫下,看着天上的流云,或坐在溪旁,听着溪水的吟唱,或徜徉山林间,感受着“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这时候,李秋兰是快乐的,仿佛梦魇般的过去已离她远去,战争似乎已经与她不沾边儿。她喜欢听玉怀给她讲许许多多打仗的经历,她也喜欢给玉怀讲许许多多书本上看来的故事。笑容开始绽放在她的脸上,林子里偶尔能听到她朗朗的笑声,一种情绪也开始在他们的心中悄悄地涌动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西征的将士们没有一点消息。九月的东北,大雪很快就会封山。而大军走时候留下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过冬的东西也没有准备。 这天晚上,老班长把大家召集一起,商量过冬问题。老班长说,眼下就要封山了,咱们不能等在这里饿死、冻死,大家伙商议商议,是不是要到山下弄点吃的穿的,咱们还好说,关键是这里还有夫人,咱不能让夫人冻着啊!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派李云山和孟二虎两个人下山,想法子打听消息,弄点衣食。 第二天早上,二人早早地下山了。而这一天,大家都在焦急中盼望着什么,直到晚上月上树梢的时候,依然没有见到二人的影子,马玉怀隐隐地感到要发生了什么。 这一夜,大家都没睡安稳。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孟二虎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不好了!李云山被鬼子抓走了!” “怎么回事?”大家问。 孟二虎喝了一口水,缓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这次下山的经过。 原来他们二人化装后下山,逃过了鬼子的流动哨。到了镇上,到处都是张贴通缉抗联的告示。他们在镇东头李记绸布店里找到了联络员李洪贵。李老板告诉他们,鬼子最近搜查得很紧,把一些屯子都强并到镇子里来了。谁要给抗联送东西,整个村子的人都得跟着一起受死,所以衣食等物暂时运不出去。李老板还告诉他们,大军西征受挫。据说,西征途中,5军政治部主任宋一夫在西征途中携款叛变投敌,供出了我军西征计划,2路军西征部队损失严重, 现在下落不明。 孟二虎和李云山只好匆匆往回赶,可是就在通过敌人哨卡的时候,被敌人发现。李云山右腿被打中,孟二虎肩部负伤,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逃了回来,而李云山被俘了。 听完情况后,老班长认为必须尽快转移,鬼子很可能顺藤摸瓜摸到密营来。马玉怀还没收拾好东西,就听外面有人喊:“鬼子上来了!” 老班长大声地喊道:“玉怀,你保护好夫人,马上转移!其他人,跟我来!” 马玉怀拉着李秋兰顺着西边的小山沟往山里跑去。激烈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炮声不断地传来,马玉怀和李秋兰的心都感到沉甸甸的。 太阳从东边的山坳里挤了出来,血一样的光线稀稀落落地洒在林子里,他们在山沟的一个大石缝中隐蔽起来。知道接近中午时分,枪声才渐渐稀落、消失,森林也开始平静下来。 “兰子姐,你待在这里别走开,我出去看看老班长他们怎么样了,鬼子走没了没有!” “我跟你一起去!” “兰子姐,这样太危险了!” “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不行!保护好你的的性命可是首长交给我们的任务。” “不是有保护我吗?我当然要与你形影不离!” “那么好吧,但你一定要听我的!”马玉怀无奈地说。 他们悄悄地潜回营地,这时鬼子已经撤走了。这里是一片惨烈的景象,看得出这里曾经遭遇一场肉搏战:十几个战友姿态各异地倒在血泊里。老班长的嘴里叼着一只耳朵,孟二虎身上十几处的伤口里流出的血已经凝固,李柱子的肠子淌了一地……马玉怀的眼里迸射着怒火,而李秋兰的心已经抽得很紧很紧,她紧紧地扯着马玉怀的胳膊,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与痛苦,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场面,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仇恨,是愧疚还是恐惧,她的心仿佛被剜一样的疼痛!老班长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断地浮现在眼前,她想,老班长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掩护她的逃离,也许不会这样的惨烈。她恨起自己来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持刀立马,与鬼子血战沙场?为什么自己偏偏成为了大家的累赘?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她流尽了鲜血?李秋兰夫在一棵松树干上泣不成声。 马玉怀将战友们的尸体搬到一起,砍来许多松枝盖在他们的身上。就让他们的浩气、他们的精神,与这松柏一样万古长青吧! 马玉怀看到南边的空地上也有几具烧焦了的尸体,他知道这是日本人焚烧的战死的士兵的尸体。令马玉怀吃惊的是,他发现了李云山的尸体。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根据地窨子被炸的情形看,鬼子是李青山引来的。否则,地窨子这么隐秘的地方,鬼子是绝对发现不了的。他隐隐地又担忧起来,看来鬼子也肯定知道了李秋兰的事情,那么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随时都有来搜山的可能,他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了。 马玉怀在坍塌的地窨子里,只扒出来一只砸扁了的铝锅和一条棉絮,他只好带着这两件东西和李秋兰往山里走去…… (十三) 老黑沟的南山坡上有一个天然洞穴,叫望天洞。洞口很窄,但洞内比较宽敞,有两铺炕大小。洞的正前方有一缝隙,阳光顺着缝隙照射进来,使洞不显得那样昏暗。这个洞是马玉怀去年春天,到这里来掏獾子的时候发现的。如今,营地被围,他只好带着李秋兰躲到这里来。 马玉怀把洞里的石块码到一堆,平平填填,平出一块两米见方的空地来。他从外面找来许多松枝,铺成厚厚的一层,又割了许多乌拉草铺到上面,一个松软的床铺便搭建好了。 “兰姐,过来坐坐,看看怎么样?”玉怀擦了一把汗水说。 “不错!怀弟,你真行!”秋兰由衷地赞佩道。 躺在这松软的“床”上,李秋兰心情是复杂的。从早上到现在,一个白天的时间里,她一直昏昏沉沉,她象一个木偶一样跟随着马玉怀在林子里穿来穿去。老班长他们牺牲了,西征军失败了,现在这片老林里,只剩下她和马玉怀两个人!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们还能活多久?他们能不能走出这片林子?她还能再回到故土,见到父母吗?李秋兰一点信心都没有,她只是感到一种绝望,一种恐惧!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一格角落里,竟然还有着些许的莫名奇妙的兴奋。也许是听到西征军的失败,使她想到了宋青林,宋青林也不会归来了?自己可以摆脱他了?她为自己有这样的轻松而兴奋的感觉愧疚起来,毕竟,宋青林也是为抗击日寇而出征的啊! 她摇了摇头,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不安起来。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坐在篝火旁的马玉怀的身上来了。两个多月来,这个小伙子给了她太多的关爱。虽然这也许是他在执行上边的命令,但李秋兰看的出,在她这个老乡弟弟的眼睛里,常常闪着一种温柔的目光。那种光有时像火苗,灼得她心痛,有时又像寒星,让她痛苦、凄惶。他的眼睛里常常变幻着各种色彩,有时快乐无比,有时黯然神伤,她能够感觉得出,马玉怀也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 李秋兰本人也感到了自己的变化,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马玉怀了。她喜欢听他的笑声,她喜欢看他的忙碌,有时她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想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欲望。他伟岸的身材,宽阔的脸膛,挺阔的鼻子,厚实的嘴唇,都能引起她很多遐想。尤其是他的神态,总使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松明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炸响,通红的火光照在马玉怀的脸上,那神情有些迷离,有些忧郁。李秋兰突然觉得,这不正是庄子欣的神态吗?想起子欣,李秋兰的心又抽痛起来,泪又使她的双眼迷蒙起来…… 李秋兰与庄子欣是青梅竹马时候的玩伴,子欣长秋兰五岁,两家世交。论起来子欣的母亲还是秋兰的远房表姑,娘家也在李家镇。子欣家在宁安城里,是开绸布庄的。子欣小时候,是在李家镇的姥姥家长大的。那时候的秋兰就像一个小跟屁虫一样,天天跟在子欣的后面上山撵兔子、下河捉鱼虾、爬树掏鸟蛋。秋兰七岁那年,子欣被接回城里读书,但每年的寒暑假,子欣依然会回到李家镇子度过。 岁月在日光中穿梭,一晃儿,秋兰已经十五岁了。这年的夏天,子欣从省城回来休假,又回到了李家镇。这时的秋兰,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洁白光润的肌肤,凝脂一般的脸蛋,弯弯的细眉下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还有那红艳艳的嘴唇,都使青年子欣产生了不尽的遐想。 这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庄子欣拉着李秋兰到镇南的老爷岭采蘑菇。寂静的山野,寂静的老林,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知了在林间无精打采地叫着,鸟儿也躲到树荫中乘凉去了。气喘吁吁的子欣和秋兰其实并不需要刻意采什么蘑菇,他们只不过找个机会出来玩而已。 一团团的蘑菇在树荫下、草丛里随处可见,那肥嫩的“鸭蛋青”、鲜艳的“红松散”、嫩黄的“黄花蘑”,还有圆滚滚、胖嘟嘟的“大腿蘑”,不需要费多少力气,他们就采了满满的一篮子。 累了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山涧的小溪边,听着溪水的吟唱,看着浪花的飞溅。秋兰喜欢听子欣给他讲城里见闻、大学生活,还有他从书上看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少女秋兰说不清自己对子欣表哥是一种什么感情,总之,她喜欢跟他在一起。在她的心里,她的子欣哥哥是最棒的男生。她喜欢他的聪慧、机敏、风趣、幽默,喜欢他的高高的身材,白净的脸膛,喜欢他的眼睛,虽然戴着金丝边的眼睛,但掩饰不了明亮、顽皮、诡异和温情。还有她喜欢他的嘴,厚厚的唇上盖着淡淡的、毛茸茸的胡须,而那洁白的牙齿,整齐而明亮,许许多多风趣的话语从这里汩汩而出…… 小溪欢快地、跳跃地在山涧中喧嚣着,他们的笑声也同溪流一起奔向远方。山里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突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间,瓢泼大雨哗哗地落了下来。 “快,找个地方躲雨!”子欣拉着秋兰的手就往小溪的对面跑去。 “那边有个石棚,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在那里玩过。” “当然记得,我们在那里玩过家家!”秋兰边跑边道。 老爷岭南山脚下的石棚,在一个陡峭的山崖下,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崖顶伸了过来,形成一个如屋顶一样的棚子,小时候,子欣与秋兰他们就喜欢到这里玩。这里象一座宽敞的房子,是一个躲雨的好地方。 当子欣和秋兰跑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看着彼此的狼狈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把这石棚撞击得丁丁当当地响,庄子欣掏出手帕,轻轻地为秋兰拭去脸上的雨水。子欣看呆了,这是怎样精致的一张脸啊!晶莹剔透的皮肤,有水珠在滚动,仿佛莲花上颤动的晨露。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盈盈欲水,尤其是那红艳艳的嘴唇,象含苞欲放的玫瑰。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把少女的酮体凹凸有致地表现了出来。 子欣惶惑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小丫头出落成这般水灵的少女,他感到身体燥热起来,血液在血管里铿铿锵锵撞个不停,心中的火焰蓬蓬勃勃地焚烧起来。他猛地将秋兰搂到怀里,一下子捉住她那盈盈欲滴的唇瓣来…… 秋兰先是惊异,继而惶恐,继而羞涩,继而兴奋,继而热烈……雨什么时候停的他们都没有感觉到,他们只觉得天因为他们彼此的存在而高远起来,这片林子也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更加生机盎然起来。他们热烈地拥吻着,甜蜜地相拥着,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因为他们的存在而生动活泛起来。 太阳出来了,西边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把他们的心染得霞一样地绚烂。 “兰妹,我要娶你!”子欣吻着秋兰的前额说。 “可是我还小啊!”秋兰羞涩地说。 “你快点长啊,我等你三年,三年后你一定要做我的新娘!” “爹娘会同意我们吗?” “会的!我娘很早就喜欢你!” “你真的会等我三年吗?” “一定!但是你别让我等得太久啊,我恨不能你现在就是我的小新娘!” “就三年,一言为定!”秋兰伸出了她细嫩的小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庄子欣回到宁安后的第二天,庄家就派人来李家镇提亲。因为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你情我愿,又因为两家世交,家境也都相当,两家的老人也都认为这是一桩好的姻缘,于是二人的亲事也就定了下来。 秋兰十六岁那年,李老爷子把女儿送到宁安城的女子中学里读书。这时,子欣在哈尔滨的一所大学里读书,他们鸿雁传书,只等秋兰十八岁生日一过,便喜结良缘。 然而,秋兰十七的那年秋天,也就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了,日本帝国主义很快地占领了东北三省,整个东北没有一块可以安安静静存放书桌的地方了。这时候,庄子欣参加了中国抗日义勇军,在赵尚志的队伍里当了一个连长。 子欣在给秋兰的信中写道:日本强盗侵占了我们的家园,我们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拿起枪来,奔赴到抗日的战场上。他告诉秋兰,当他们把日本人赶跑的那一天,他一定披红挂绿地回来娶她做自己美丽的新娘!他还鼓励秋兰也积极投身到抗日的热潮中去! 在子欣的鼓励下,秋兰积极参加反日活动。她参加集会,参加游行,张贴抗日标语,排演反日话剧……很快,她的行动受到汉奸特务的监视。 1932年7月23日,庄子欣在一次攻打巴彦城的战斗中英勇牺牲,这年,他年仅23岁,而秋兰再有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消息传来,秋兰痛不欲生,她把满腔的仇恨都汇聚在日本强盗的身上,她更加积极地投身到反日的斗争中去。然而,她也因此遭到了日本特务和汉奸的注意。为了女儿的安全,李老爷子派管家把秋兰接回李家镇,可就在途中,被土匪宋青林劫持…… (十四) 李秋兰从痛苦的往事中回复过来,她看到篝火照耀下的马玉怀那张宁静的脸,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知道在眼前这样的窘境中,马玉怀就是她的山,她的海,她的天空,她的太阳!她多想他能够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把她揽在怀里,给她温暖,给她爱抚,给她生的信心和勇气啊!可是,他就这么一直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沉默着,沉默着…… 秋兰知道他的心结,他是被那纸命令、那句承诺压得透不过气来。可是眼下大军西征已经失败,周军长他们音信杳无,那个宋青林也生死不明!玉怀,难道我们还有必要这样苦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吗? 李秋兰抬起身子走下“床”,她轻轻地坐到马玉怀的身旁,头依在马玉怀的肩上。玉怀慌乱起来,身不由己地连忙往后躲了躲。 “兰子姐,别、别!”他结巴起来。 “玉怀,姐冷,抱住姐!”秋兰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 “可、可……姐!”玉怀慌乱起来。 “傻弟弟,姐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看,大军还会回来吗?宋青林还能回来吗?眼下就剩咱们俩人了,还不知道咱们哪一天也得死呢!”李秋兰的脸上凄楚起来。 马玉怀也凄楚起来。这些天他一直梦见自己的哥哥和母亲,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今天他听到西征消息失败的消息后,就一直处于沮丧之中。他也知道眼前的处境,活着真是太艰难了! 李秋兰的手像一只冰冷的小蛇,在他的身上游动着,小蛇游过他的脸,他的鼻,他的唇,他的胸,他的背,丝丝凉凉,痒痒酥酥,麻麻烫烫,像一个火种,“腾”地一下子将马玉怀的内心的火焰点燃,他一跃而起,像一头小豹子一样猛地向秋兰扑去…… 压抑了千年万年的岩浆,终于在这个瞬间迸发了出来!地动山摇!山呼海啸!一泻千里!马玉怀和李秋兰搏击在这惊涛骇浪里,像两条上下翻滚的白鲸,热烈、激情、彭湃、跳跃,又若狂舞在火焰中的一对蝴蝶,凄迷、绝望、疯狂、沉醉…… 这一晚上,他们沉浸在涌动的激情里,仿佛梦魇般的过去已经不存在了,仿佛险恶的未来也离他们很遥远,直到山洞的顶端露出微亮的晨光,他们才朦胧地睡去…… 李秋兰醒来的时候,太阳的光线已经透过石缝射了进来。斑驳的日影照在她的脸上,使她更显得惺忪意懒。她看了看身边,马玉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离开了山洞。洞中央噼里啪啦的篝火上面架着昨天挖出来的那口破铝锅,锅里烧的水咕咚咕咚地响,秋兰知道玉怀是出去给她找吃的去了。 不一会儿,玉怀捧着一捧鲜嫩的蘑菇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串哈什蚂。他把洗净的蘑菇放到锅里,又把那串哈什蚂放到锅里,一会儿功夫,满山洞都飘着醉人的香味儿。 马玉怀冲着床上的李秋兰温柔地一笑:“兰姐,起来吃饭啊!” 秋兰拉着玉怀的手在她的身边坐下,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满脸的娇羞,满脸的温柔,“玉怀,谢谢你!” “兰姐,是我应该谢谢你啊!是你让我做了一回堂堂正正的男人,我这辈子,死而无撼了!” “你也让姐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我一直都不知道做女人竟然也这样美!”李秋兰白嫩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像春天老黑山上盛开的映山红一样柔美,马玉怀禁不住低下了头衔住了那片盛开的花瓣…… 又是一番的缠绵。这次像和风细雨,仿佛在宁静的湖面上荡漾,仿佛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翱翔,仿佛在春天的原野上手牵着手漫步徜徉,他们沉湎在这轻柔、温情的情绪里,许久、许久才走出梦境…… 马玉怀带着李秋兰开始为他们冬天的生活做准备着。他们尽可能多的在林中采集蘑菇、榛子、核桃和一些野果,然后晾干收藏。他们还在山涧里捉哈什蚂,这种东西,营养价值极高,晒干后与蘑菇一起炖味道非常鲜美。 老黑山的沟沟岔岔到处都有枝叶茂盛的葛藤,一个偶然的机会,马玉怀发现葛根的味道与番薯极像,吃起来口感也不错。这样,他们挖了许多许多的葛根,贮藏在山洞里,这一冬天这些东西也许能抵挡一阵子了。他们又割来很多很多的乌拉草,把床垫得很厚很厚。李秋兰又在那床破棉被里,塞了许多许多的乌拉草,被子比以前更厚更暖了。 进入十月份的北国,大雪已经封山。马玉怀和李秋兰就蜷缩在山洞里,白天黑夜地做着他们喜欢做的事情。无所谓快乐,无所谓幸福,无所事事的他们不敢回想过去,也不敢憧憬未来,他们只有在彼此的温存中、彼此的需要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 李秋兰怀孕了!昏天地暗的呕吐,使马玉怀惊慌不已,心痛不已,又欣喜不已,忧愁不已。秋兰见到蘑菇就呕,闻到葛根的味道就吐,每天除了喝点酸梨熬的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看到秋兰日渐憔悴,日见虚弱的样子,玉怀非常心疼,他决定下山给秋兰弄点吃食来,他的想法遭到秋兰的强烈反对。 “鬼子封锁得那么紧,你能下得了山吗?”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缝隙插过去!” “别去冒那个险了玉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还怎么活啊!” “可是,我不能让你就这样等死啊!” “我、我能吃!不信我吃给你看!”李秋兰捏着鼻子将一块蘑菇放到了口里。 “呕、呕……”秋兰又忍不住蹲在那里狂吐起来。 马玉怀轻轻地拍着秋兰后背,看着她蜡黄的脸,蜷缩在那里的痛苦的样子,心象刀割一样地难受。他主意已定,一定要下山试试运气。 “秋兰,我下山看看,如果鬼子封锁的紧,我就返回来!” “可是-----------” “没有事的,这一带地形我熟,我一定能回来的。”马玉怀的倔劲上来后,九头牛都拉不过来。 “那你一定要小心哦,你不回来我也不会活的!” “嗯,一定!” 马玉怀隐蔽在一个土坎下,眼睛紧紧地盯着敌人的哨卡。十几个鬼子和二十几个伪军每隔一段,都有人监视着,他们不停地走动着,此时即使是苍蝇也难以飞过他们的眼皮底下。马玉怀犯愁了,想着玉兰的样子,他就难受,说什么他都想试一试。想到南边的山口濒临悬崖,也许那里的鬼子会少一些,马玉怀站起身来往南边走去…… “站住!”“嘭”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他的耳边穿过,鬼子发现他了! 马玉怀向丛林深处跑去。 “抓住他!快-------”敌人在后边边追边喊,子弹呼啸而过。 一条深沟挡在眼前,马玉怀灵机一动,纵身跳了下去。一米多深的积雪像松软的棉花堆,他跳进雪中,用雪把自己埋在里面,鬼子从他身边走过也没发现他。 这时,西边的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不知又是谁与鬼子交上火了!马玉怀从雪堆里爬出来,也往西边走去。他想看看是谁解了他的围。 一阵激烈的枪声过后,他看到刚才追赶他的那群鬼子受到了猛烈的打击,鬼子扔下几具尸体后,仓惶撤退了! “玉怀----” “大哥?是大哥他们回来了!”马玉怀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大哥!” “三弟!”马玉怀紧紧地握住了大哥马玉良。 “大哥,你们可回来了!”马玉怀有些激动,眼睛也湿润起来。 “娘呢?她好吗?她跟二哥在一起吗?”马玉怀的眼睛在寻觅着母亲的身影。 “娘还好。她跟周军长在一起,去夹皮沟老营子了!玉龙—玉龙牺牲了!”马玉良黯然地说。 接着,马玉良向他讲了西征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兄弟俩都沉默了下来。马玉良的团出征前有上千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人了。 “都是宋一夫那个鳖犊子闹的,老子抓住他,让他碎尸万段!” 马玉良看看自己的剩下的可怜的人马恨狠地骂道。 过了许久许久,马玉良问:“密营子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宋夫人呢?” 马玉怀向团长哥哥讲述了老班长他们的故事,最后说:“李秋兰跟我在一起,住在老黑沟南面的山洞里” “老黑山的密营子已经被破坏,我们只有去夹皮沟与周军长他们会合了。玉怀,你也抓紧时间带夫人去夹皮沟吧!” 马玉良带着队伍走了,马玉怀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老黑沟走去…… (十五) 马玉怀盯着那燃烧的篝火痴痴地看着,那火苗一闪一闪地跳动着,火红的光亮照着他阴郁的脸。此时,他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与兄长的意外相逢,使他感到欣喜,感到安慰,然而又使他陷入了惶恐之中。 哥哥马玉良他们已经活着回来了,这是一件喜事。大军西征虽然失败了,但毕竟还剩下一些力量,只要有人在,抗日烽火就不会熄灭,总有一天小鬼子会被赶出中国。那个时候,60多岁的老母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他们一起风餐露宿,到处流浪了! 可是,想到大军出征前周军长交给自己的任务,自己做的承诺,他的心不由地灰暗起来。他怎么去见周军长?他怎么去面对宋青林?他是军人,军人以执行上级的命令为天职,而他却破坏了军纪,接受军纪的惩罚是必然的。他其实并不怕死,也许死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但是,秋兰怎么办? 这个刚刚享受到生活温暖的女人等待她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难道还要让她再入狼窝?宋青林如果发现了秋兰怀孕后将怎样对待秋兰?这个苦命的女人还能活下去吗?愁肠百结的他自从回来后就没有说一句话,他不知道怎样对秋兰说出这一切,他怕见到她凄楚的眼泪,他怕这种生离死别的滋味。 李秋兰看着满腹心事的马玉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问了他许多话,他都没理。他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玉怀,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因为没弄到粮食?”秋兰走到他的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没关系呀,我过了这段反应期就好了!女人怀孩子都这样的。”秋兰如兰的吐气使马玉怀感到脖子痒痒的。 马玉怀拍了拍秋兰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他开口了: “兰子姐,我今天见到我哥他们了!” “好事啊!大哥他们回来了?咱们西征的大军回来了?”李秋兰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采。 “是啊,周军长他们都回来了!”马玉怀黯然道。 “周军长--------宋青林------”秋兰猛然醒悟过来。 “宋青林也回来了?”李秋兰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我哥说他们早就打散了,但前几天宋青林派人与他们联系上了,说很快就来与周军长会合的!” “那我们怎么办?” 秋兰眼里惊慌起来。 “不知道!我哥叫我们明天就回到夹皮沟,与他们会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夜,死一样的沉寂,山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除了篝火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外,马玉怀和李秋兰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了。在这死一样寂静的夜里,两个心在绝望中颤栗着…… 李秋兰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她如此无情。自己心爱的人死在战场上了,自己有家难回,老父老母垂垂老矣,而自己不仅不能膝前尽孝,还让他们牵肠挂肚。宋青林虽然对她不错,但他的强盗行为,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与他在一起,她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好不容易遇到了马玉怀,这个疼己怜己的小伙子,让她刚尝到了生活的快乐,刚体验到做女人的幸福,可这马上又要生离死别了。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长,虽然他们的生活条件极其恶劣,但是这几个月,是她活了22年里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她的心一直被爱充盈着,爱与被爱,都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实事求是地讲,与马玉怀在一起的日子里,李秋兰从来不敢想未来的事情,她有着梦魇般的过去,对未来一直存在着侥幸的心理。她非常珍惜和马玉怀在一起的每一天,可是这时光太短暂了。 宋青林如果回来了,将是怎样的一种结局?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土匪出身的宋青林是一种怎样的暴戾,她死不足惜,可是玉怀呢?他能放过他吗?李秋兰恐惧起来,她怕!很怕! “玉怀,我们逃走吧!” “往哪里逃?到处都是鬼子,哪里有我们安身的地方?” “那怎么办?我们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 “兰子,我想好了,我们回去,我主动接受军法的处置,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马玉怀搂过李秋兰,眼睛迷朦的说。 “不!不要啊!玉怀,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还是我去找周军长,让他处置我吧!”李秋兰泪流满面。 “别傻了,秋兰!我是军人,军人违反纪律理应受到惩罚!你好好活着,你还怀着咱们的孩子呢!” “没有了你,我还能活下去吗?” 马玉怀扳过李秋兰的身子,缓缓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秋兰,你一定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灾难,你一定要顶住!答应我,活下去!为我,为咱们的孩子,活下去!” 李秋兰搂住马玉怀,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清冷的月光从山洞顶端的缝隙中洒落,斑驳的光影,若恋人们凄楚的泪。 这一夜,他们紧紧地拥着对方的身体,谁也舍得闭眼,似乎都要把彼此吸在心里。 空旷的雪野,漫天的大雪。李秋兰一个人踯躅在雪地里,四周黑黢黢的,呼啸的北风扯着嗓子如狼般嚎叫着。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奔泻而下。茫然的秋兰不知所措,她寒冷极了,饥饿极了,恐惧极了!她一会儿看到玉怀站在那里凄楚地看着她,一会儿又见子欣向她招手,一会儿又听到爹娘大声地唤她回家……她呼喊,奔嚎着,可是她谁也追不上。这时,天空突然一声炸雷,浓密的乌云中忽然撕裂一道口子,一个硕大的太阳张着血盆大口把玉怀、子欣还有爹娘吞了进去…… “玉怀-----玉怀-----”“爹----娘------”凄厉的喊声在凄厉的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李秋兰病倒了,浑身高热,使她昏迷不醒。迷迷糊糊中,她一会儿喊着玉怀的名字,一会儿又叫着爹娘。 马玉怀不停地用雪团为她退热,可始终不见效果。已经昏睡两天了,马玉怀愁眉不展,一下子老了许多。 (十六) 马玉良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隐隐地感到要出什么事情。一大清早,宋青林就来找他要人。这个绿林出身的汉子,虽然粗莽,但就是对夫人绝对上心。可是都三天了,玉怀怎么还没把宋夫人带回来呢?难道……马玉良心中担忧起来,如果弟弟马玉怀真的与宋青林的夫人搞出什么事情来,这可就出大麻烦了! 他知道宋青林的为人,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夫人不行,李秋兰是他的眼珠子,命根子,如果李秋兰出点意外,他岂肯罢休?他参加抗联本来就是勉强,如果一怒之下带队伍反水可就麻烦大了! 马玉良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决定亲自去趟老庙沟的望天洞。 老黑沟与马玉良现在的驻地夹皮沟相距不足20里的路程,虽然是严寒的冬季,雪深路陡,但对于惯于行军的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不消一个钟头,马玉良就同他的两个卫兵一起到了望天洞口。 “玉怀——” “大哥,你来啦!”马玉怀惊慌地从洞里迎了出来。 “快进来!” “宋夫人呢?” “病了,昏迷不醒呢!”马玉怀闷声说。 马玉良走进山洞,这个不是很大的山洞里,靠里面搭了一个两米宽的的床,洞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火上面架着一口破铝锅,锅里煮着酸梨,浓酸的味道在洞中弥漫。李秋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会儿喊着玉怀,一会儿喊着娘。 马玉良已经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把两个卫兵支到外面做一副简易的担架后,转过身来问马玉怀: “怎么回事?违反纪律了?” 马玉怀低下了头。 “你忘记了在周军长面前的保证了吗?” “没有!” “你糊涂啊,玉怀!你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吗?周军长那里怎么交待?宋青林那里怎么交待?”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想好了,我自己找周军长请罪去,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马玉怀瓮声瓮气地说。 “有那么简单吗?再说,你死了,咱娘怎么办?你为咱娘想过吗?” 马玉怀不吱声了。想起白发苍苍的母亲,他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是的,他唯一感到的是对不起的,就是母亲,这么大年纪了,不仅不能让她老人家想几天清福,还让她为自己操碎了心。想到这些,马玉怀心里非常难受。 “大哥,娘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和二哥尽孝吧!” “别说啦!赶快把夫人抬走,找个医生给看看,可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马玉良让两个卫兵抬上李秋兰向夹皮沟走去。 宋青林看到担架上的李秋兰心疼得不得了。苍白的脸庞,凹陷的眼眶,原来那圆润的脸颊已经变得灰暗,红润的嘴唇已经干裂,头发乱蓬蓬地堆在一边。 “怎么搞的,怎么老子才离开几个月,夫人就变成这个样子!”宋青林冲着来人发火了。 “快,把李半仙给我喊来,叫他赶快过来给夫人治病!”宋青林冲着手下大喊。 李半仙名叫李长胜,因为家里祖传中医,他也略通医理,跌打损伤、头疼脑热他基本能够手到病除,因此被宋青林收在队里做了医官。 李半仙手持银针在李秋兰的头顶、耳后、虎口等处扎了半天,李秋兰幽幽地醒了过来,已经几天没进一点东西的她,胃非常地难受,闻到有人送到口边的粥香后,不管不顾地喝了两碗米汤后又昏昏睡去。 当李秋兰真正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透过窗棂照进了小屋。高烧已经褪去,李秋兰的大脑开始清醒。这是哪里呢?她很久没有见过窗棂里的阳光了。这个木质结构的小屋子,很温暖,炕烧得很热,她的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她的眼睛开始搜寻马玉怀的身影,玉怀呢?她正想开口喊玉怀,猛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她和玉怀住的山洞。 “大当家的,夫人醒了!”一个卫兵冲着外面喊道。“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响,李秋兰看到宋青林走进屋来。 “兰子,你醒啦!吓死我啦!”宋青林粗糙的大手放到了李秋兰的额头上。李秋兰本能地躲了一下。 “怎么,几个月不见,还害臊啦?”宋青林笑着打着哈哈。 几个月间,宋青林头发长得老长,胡子乱蓬蓬的,脸又黑又瘦,麻子的斑点更深了。 “宝贝,你知道不知道,我都想死你了!要不是想到你还在周宝忠手里,我才不跟他们搞什么西征呢!老子跟他们穷折腾了几个月,五百多的人马就剩一百来条了!”宋青林抬腿上炕,毛乎乎的脸贴了过来。 “哇——”他的嘴还未靠近李秋兰的脸,李秋兰就吐了起来。昨晚喝的米汤全部喷了出来,秽物吐了宋青林一身。 “怎么搞的,李半仙呢?他看得什么病,夫人怎么吐得这么厉害!”宋青林大嚷起来。 李半仙急急忙忙地走进屋来,拿起秋兰的胳膊开始号脉。他摸完这支胳膊,又换另一只胳膊,这样反复了几次,许久许久,李半仙无语。 “夫人到底得了啥病?你快说哦!” “不好说!看脉象是……”李半仙吞吐起来。 “你他妈的有屁就快放,支支吾吾干什么!”宋青林焦躁起来。 “夫人好像是喜脉!”李半仙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喜脉?夫人有喜了?哈哈哈----”宋青林手舞足蹈起来。 “我要当爹了!几个月了?”宋青林摇着秋兰的手高兴地问。 李秋兰往墙角缩了缩,惊恐地盯着他。 宋青林心里咯噔一下,他转过身问李半仙:“夫人有喜多久了?” “大概、大概两、两个月吧!”李半仙闪闪烁烁地说。 “去你妈的!什么狗屁半仙,两个月?两个月前我还在打林口呢!”暴怒的宋青林一脚把李半仙踢得老远,李半仙爬起身来慌慌张张地逃出屋子。 宋青林瞪着一双铜铃一样的牛眼睛紧紧地盯着李秋兰。 “说!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李秋兰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是马玉怀那个鳖犊子的,对吗?”宋青林揪着李秋兰得衣服怒不可遏。 李秋兰紧紧地捂着肚子满脸恐惧地看着他。 “咣咣”一顿拳打脚踢,李秋兰被宋青林从炕头踢到炕稍,又从炕上踢到地下,李秋兰紧紧地抱着身子,任他殴打,就是一声不吭。 “你这个骚货,老子在前方打仗,你在这里养汉子,给俺带绿帽子!说,是不是马玉怀?” 李秋兰的沉默更激起宋青林的火气,他像抓小鸡一样把李秋兰扔到炕上,一把撕开李秋兰的衣服。 李秋兰洁白的乳房白啦啦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那两个红红的乳头,像两粒熟透了的水灵灵的葡萄。想到这以前让他如此痴迷的尤物已被另一个男人霸占,他怒火中烧,他像一只恶狼一样扑了上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穿过小屋,在山谷的上空回荡着,李秋兰昏了过去…… (十七) 宋青林吐掉血淋淋的奶头,“砰”地一声撞门而去。他像一只暴怒的狮子,见谁骂谁,见啥踢啥,一路骂骂吵吵地往马玉良的团部走去。 马玉良老远就听到了宋青林的吵骂声,他知道,玉怀的事暴露了。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毕竟理亏,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心里发憷,也很难受,只好硬着头皮迎了出去。 “老宋,来来,屋里坐。” “马玉良,你把马玉怀那个王八犊子给我交出来,老子毙了他!偷鸡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也不想想我宋大麻子是谁,给我弄顶绿帽子戴,他小子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老宋,来,坐下,消消火,抽袋烟!”马玉良把宋青林摁在炕沿上坐下,为他倒了一碗水。 “咣!”水碗被宋青林重重地摔在地上,碗的碎片在地面上四溅。 “你少来这一套!我知道马玉怀是你弟弟,我告诉你,你不把他给我交出来,我宋青林明天就拉着队伍投靠小日本去!”宋青林指着马玉良的鼻尖骂道。 “老宋,这事是玉怀做得不对,国有国法,军有军纪,马玉怀是抗联的人,他违反了纪律自然要受到抗日联军的处罚。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而是因为他是个军人,执行处罚的不应该是我或者你,而是我们的军队,我们的组织!老宋,你放心吧,我一点给你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宋大麻子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在战场上我装过熊吗?我跟你们抗联打鬼子,我跟你们东奔西走进行什么狗屁西征,我损兵折将,五百多人啊,现在只剩下百来条命。我在前方卖命,你弟弟却在后方搞起我的老婆来了,你叫我怎么咽下这口气?当初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他周保中说话还算不算话?哼!我现在就去找他辩个明白!”宋青林站起身来就想往外走。 “老宋!我们抗联队伍是最讲信义的!你不用去找周军长,一切我做主,明天,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说法!如果我马玉良说话不算话,或者你认为我马玉良有半点偏袒我弟弟,你就可以----------”马玉良从腰里拔出手枪,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 “你就可以连我一起枪毙,我马玉良说半个不字,就不是我娘养的!”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等到明天!”宋青林站起身,一阵风似的走了。 1938年的冬月初六,狂风卷着积雪将天空刮得天昏地暗,白桦林在风中呜呜咽咽,一轮血色的太阳从老黑山的两山之间慢慢地挤了出来,那暗红色的光芒像鲜红的血液一样泼在了群山之间。 老黑沟的南山坡下,马玉怀望着那轮血色的朝阳,眼睛空洞而明亮。在他一声仰天的长啸中,他的血与那片血色的霞光融为了一体…… 就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雪野上,一个女人拼命地挣脱着两个男人的束缚,她挣扎着,咆哮着,凄厉的喊声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 “哈哈,骚货,你看到了吧?你的野汉子被枪嘣了!怎么样?心疼不?哈哈哈----” “宋青林,你不是人!”李秋兰猛地睁开两个卫兵的手,像疯子一样往宋青林的身上撞去。 没有防备的宋青林被李秋兰撞了一个跟头,“妈的,你还反天了得了!”他反手抓起李秋兰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摔到很远的雪地上。李秋兰从雪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马玉怀那里跑去。 “玉怀----等等我---------” “砰!”马玉怀倒在了血泊里。 “玉---怀--------------------”李秋兰也倒在了雪地里。 李秋兰疯了!她蓬头垢面,整天光着脚丫子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有时候,她会站在雪地里望着太阳呆呆地看上半天,有时候她会惊恐的大喊大叫:“血太阳、血太阳!”大多时候,她被关在房子里,而她的肚子,却神奇般地一天一天地的大了起来…… 宋青林越来越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马玉怀死了,李秋兰疯了,他的心里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相反,每当他看到李秋兰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看到马玉良眼里时常露出的凄楚,看到马老太太一夜之间全白了的头发,他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疼痛。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冲动了。他佩服马玉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说到做到,不徇私情,就冲这个,他宋青林从今往后,就生事抗联的人,死是抗联的鬼了。 李秋兰的肚子渐渐地隆起了,尽管宋青林看着依然难受,但在他的心里,仇恨的火已经慢慢地熄灭了。一个月前,马玉良找过他,想把李秋兰接过去照顾,因为她毕竟怀着他们马家的骨肉。而那时的宋青林还在气头上,怎肯轻易地放过李秋兰?几天前,马玉良团长在鬼子的一场围剿中牺牲了,年近七旬的马老太太也在绝望中冲向敌阵,马家再没有人了! 李秋兰肚子里的也许是他们马家唯一的根苗了,冲着马玉良的为人,他觉得,他应该留下马家这个后代。 “我宋青林以前已经做过很多不是人的事情,现在不能再做缺德的事了!”宋青林把李秋兰关在屋里,每天派人照顾着李秋兰的起居。然而,无休无止地转战,艰苦的条件,恶劣的环境使宋青林越来越感到带着一个孕妇而且是一个疯子打仗太艰难了。于是,他派几个手下,通过各种关系,将李秋兰送回了宁安老家。 宋青林牺牲于1941年。当时,日本关东军对抗联加紧围剿,加上西征的失败,抗联的力量削弱的很厉害。为了保存力量,中共满洲省委决定,将剩余的力量撤到苏联境内,以更有效地打击日寇。 宋青林主动地担任了掩护部队撤退的任务。三月的东北,依然千里冰封。莽莽的丛山峻岭中,宋青林带着他的山林队东突西进,不断地骚扰着围山的日军。他们牵着敌人的鼻子在白茫茫的雪原上捉迷藏。宋青林带着手下与敌人周旋了半个多月,周保中率领的大部队已经成功转移,而宋青林的队伍却减员得很厉害。 十几个山林汉子,弹尽粮绝。宋青林他们被围在了鹰嘴崖下。周围,悬崖峭壁,插翅难飞,唯一的通道被几百多个日伪军层层叠叠地扼守着。 “弟兄们,跟我往外冲,反正都是死,咱们砍一个赚一个,砍两个赚两个,绝不能在日本鬼子面前装孬!”说完,宋青林甩掉皮袄,光着膀子,挥舞着大刀,率领着弟兄们向敌阵冲去…… “哒哒哒”一阵枪响,宋青林和十几个山林队的汉子们倒在了白皑皑的雪地里…… 李秋兰在亲人们的照顾下,身体逐渐地恢复,精神也渐渐地好了起来。1939的5月,群山葱茏,槐花飘香,李秋兰生下了一个6斤重的胖小子。这个在娘肚子里历尽苦难的孩子,大眼睛,高鼻梁,与马玉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时候的李秋兰虽然有时还疯疯癫癫,但对儿子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每当她抱起儿子的时候,她总是对着儿子呢呢喃喃,仿佛在给儿子讲许许多多他爸爸的事情。这时候,她的眼睛开始柔和、光亮起来,那种母性的光辉开始使她的脸柔润起来。 李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秋兰的治疗。他们寻遍了宁安城内的著名医生,每天端汤熬药,李秋兰的病也一天一天地见好。 儿子四岁的时候,李秋兰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健康。她时常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想到马玉怀的时候,她会泪流满面。她早就想到老黑山来看看马玉怀了,但是到处都是日本鬼子,她一个女人家不可能实现她的愿望。 1945年的8月,日本鬼子终于投降了!当日本军队撤出宁安城的消息传来,李秋兰放声大哭,她哭的昏天昏地,肝肠欲断,仿佛十几年所有的苦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压抑,都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她哭了自己,哭庄子欣,哭马玉怀,哭老班长,她还哭宋青林……她哭啊哭啊,哭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决定要立即去老黑山! 金秋9月,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李秋兰终于带着她和马玉怀的儿子马念来到老黑山了。 松涛吟唱,溪流淙淙,那是玉怀对她的喁喁私语?落叶飘飘,清风拂面,那是玉怀温柔的大手?白云悠悠,阳光灼灼,那是玉怀灿烂的笑脸? 太阳渐渐地西沉,晚霞将老黑山染成一片金黄。丛林中,那一丛丛火红的枫叶,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娘,天快黑了,我们走吧!”念儿扯着她的衣襟道。 “玉怀,我们走了!我和念儿会经常来看你的,你安息吧!”李秋兰带着念儿给马玉怀又磕了三个头转身下山下走去…… (全篇完) 2006年5月18日15点50分第一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