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穿过鲜花市场,看见大小店铺里里外外摆满了花圈,才知道清明将至。一直以来我对清明节的概念非常模糊,到现在也没搞清除它具体是哪一天,只是在求学生涯每年的这个日子里,一如常规地去烈士陵园瞻仰膜拜我心中最可爱最尊敬的人。(刚才拜读了峰峦的文章,心中更生羞愧。)可能同我一样对清明节了解不深的人并不在少数,今年全国人代会北京团代表好像就起草了一份关于建议将清明、中秋等传统节日纳入我国法定假日的议案,因为传统节日、传统文化正在萎缩,面临丢失的危险。我对清明的茫然也与家庭有着直接的原因:父辈的人都很健康,祖辈的人却已早早离去,而我又在大家庭中行小,所以每逢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我什么事做。 不过在这时,我还是会依稀记起外婆,她是在我4岁那年去世的,是我祖辈中离开最晚的一个。我现在对外婆的感觉也一直是模糊的,所以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在想,在那些被叫做儿童的悠悠光阴里,我和外婆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呢?我一直在努力的回忆,想记起我家的样子,长满树木的院子,烧火的小饭屋,还有那把夏天老是放在梧桐树下的躺椅……这些记忆很多是在同父母兄长的交流中得来的,我也已经混淆了到底是我的记忆,还是他们的记忆。 我对夏天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无论我想过去起同外婆一起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好像都是在夏天。那不是一个白晃晃的沉闷的季节,而是草木扶疏,花香馥郁,梧桐树叶片片飘落的季节。我家的院子很大,清一色的泥土地,黄澄澄的。那些粗壮高大的梧桐就那样直白的生长在院子的中央和角角落落。大门里外各种有一棵很细但是很高的香椿,好像还有一棵半大的槐树。有风吹过,那些叶子就飘啊飘的落了下来,还有香香的槐花和淡紫的桐花。那是一个落英缤纷的五月,外婆拿着一把大扫帚将那些叶子和落花扫成一堆,于是平整厚实的泥土上就留下了一条条细密清晰的条纹,那是扫帚留下的。院子的上空被树叶弄得遮天蔽日的,一缕一缕金色的光线从细密的叶缝间漏下来,像下沙一样的铺在地上。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对那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美好事物怎样去表达内心的愉悦,可是,我却朴素的认为那就是好。一个下午,我正坐在梧桐下不很耐烦地做幼儿园老师布置的作业——写一个“刀”字,一只莫名其妙的蜜蜂一直围着我“嗡嗡”地转,于是我就扔下笔不再写了。我把腿蹬在小圆桌上,身体往后仰,使劲往后仰。我看见了很多东西。水管子在“哗哗”地淌水,那只长方形的水槽是月白色的还是深褐色的,我记不大清了。水流到水槽里又流到外面去了。水道是用橡皮一样的黑管子和瓦片砌成的,凸在地面上,旁边有一棵很小的香椿树,外婆弯着腰就着水管子的水洗刚从大街上买来的小甜瓜,洗好了,我一个,哥哥每人一个,外婆也掰一块。外婆买的瓜果都很小巧,无论是土豆还是西红柿。 北屋是正屋,门外挂着一条挺沉的竹帘子,将里面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我喜欢坐在板凳上透过帘子看外面的院子,经过帘子的筛选,粗大的梧桐被切割成一横道一横道的,就算是正午的阳光也变得温顺和清凉。帘子里面的世界是亮堂堂的,但是从外面的太阳地里看屋里确是黑咕隆咚的。我对其貌不扬的帘子造成的这种视觉效果乐此不疲。我日复一日的坐在外婆的屋子里看外面的世界,日复一日的,好像童年的我老是坐在那里做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 外婆爱干净,屋子里总是打扫得齐整清亮。别的老人屋子里似乎都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好像是经过年复一年的积攒逐渐酝酿出来的。可是外婆的屋子里就没有,一点也没有。外婆喜欢花,窗台上摆着盆栽的月季,山里红,还有杜鹃和金梅,在不同的季节里艳艳地开着。外婆爱抽烟,她有一根比我还要高的烟袋锅子,经常在晚上睡觉前躺在炕上美美的抽上一袋后才睡觉。我会在黑夜里瞪大眼睛看外婆烟袋锅子里那忽明忽暗的光亮,直到这光亮消逝,外婆便会将烟锅一阵“梆梆”敲炕沿磕烟灰,我也可以搂着外婆安心入睡了。 外婆的人源很好,家里时常来很人。外婆经常搬个板凳手里摇把蒲扇和他们说话拉家常。我也愿意往她们堆里钻。还有一个卖鱼的小贩,每次来到我们村都会站在我家门外的土堆上高声吆喝“鲜鱼,刚出海的鲜鱼……”,这时候外婆就会从她们堆里出来拿个小铁盆去买鱼,因为我和哥哥们特爱吃鱼。以致于在外婆去世后不久,卖鱼的小贩再次站在土堆上高声吆喝后却不见外婆出门,他便纳闷地问从他身边走过的村里人,才知道外婆离开了。 我的4岁以前的童年一直生活在外婆的空间里,没有烦恼,没有病痛……。据说外婆死于癌症,但是并没能同现在一样经过精密仪器的检查化验分析,只是一老医生在外婆的腹部摸到了一花生米大小的肿块便以此断定,那时谁也没有怀疑过。外婆在乡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后,医生劝说父母把外婆转回家。两个月的时间很短暂,也很漫长,不知道我当时的两个月里有没有想念外婆,只记得回家后家人用被子将她围坐在炕头,我愣塄地站在炕的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我得名字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我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事后母亲问我为什么哭,我说外婆的脸太长了。两个月,外婆由一个胖老太太变成了一个瘦小的老太。幼小的我无法接受这种巨大的变化,而外婆也分明感到了死神的临近。外婆一生无儿,父亲是她最疼爱的闺女婿,在她生命的弥留之际,拿出她生平的积攒,让我父亲买了一辆海燕牌自行车,父亲从此免受了上班徒步奔走之苦。 那时的我肯定不理解死是怎样的一回事,幼小的心灵不会深藏对外婆的追忆,一块糖果、半个白面馒头就会让我把寻找外婆的迫切心情转移,但是哥哥后来曾经说,有外婆在,那样的日子是一缕一缕的,可以透过指缝去看,能够一天一天的数出来。没有外婆,日子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还没等你细细的整理好,它早就不耐烦地飞驰而去了。是啊,外婆走了后,好象我就再也没有坐在里屋板凳上透过帘子看外面的院子,以后的夏天,好象总是刮闷闷的热风,大家都在闷热里昏昏欲睡。 我们家是没有石榴树的,从来没有种过。然而我总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觉得屋门口长着一颗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树上开满了灯笼似的石榴花,还不合时宜的挂满结实的红石榴。这种错觉很奇怪,但并不荒诞,我觉得外婆在的时候屋门口生长出一株好看的会开花的石榴树是完全有可能的。外婆种了那么多的树,养了那么多的花,有一株会开花的树,那多好啊。这些臆想就让我想到了一首诗: “别院深深夏席清,五月榴花照眼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决流莺时一声。“ 有外婆的岁月已经不知不觉的走远了,像那种因年代久远而悄悄褪色的山水画一样。树木扶疏的院字,清凉的躺椅,淡淡的花香,那种明朗甜润的空气连同美丽心情,一并走远了。只是那一片模糊的石榴花,却又时常在我的眼睛里来回晃荡,挥之不去。 2006.4.1 ※※※※※※ 人生总难都如意,何不大笑而前行: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