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一棵树。 不论是婀娜的柳树、飞花的杨树,还是流丹的枫树,她们都经历过苦难、不幸、厄运的辛酸。所有生活的黑色,她们都欣然承担,那是因为祖先女娲给予了它们坚挺的躯干。 于是,剽悍中飘逸着伟岸;西风中站立着瘦马,坚毅中流淌出了顽强……直到我读懂了三位下岗女人的生活经历后,我才悟出其中的道理。 石建华 石建华谈到“下岗”这两个字时叹道:太辛酸了……一时竟语塞了。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经历了“文革”、“下乡”、“返城”、“下岗”。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我洒过汗,也流过泪。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石建华说到这儿,苍白的脸掠过一丝酸楚,眼底涌出了清泉。 返城后我有幸进了一家大工厂,当上一名钳工。第二年进车间技术组描图,后来考上厂721大学,毕业后到厂技术科,直到现在我仍是一名机械制造的工程师。去年挺突然的我就被告知下岗了,我问为什么?厂里说,不为什么,没办法,从年龄上卡的。我能说什么。工厂效益不好有七八年了,下岗是早晚的事,可没想到会轮到我。回到办公室我一头趴在描图板上,泪水浸湿了描图板。这块描图板跟随我多年。那年,我刚进车间技术组,是木工组田师傅送给我的,选木料就用一个上午。他说,小石的字写得好,图画得也能好。如今这块板的四周已被我磨圆了,磨亮了。我不知道围着它转了多少圈,也不知到它磨坏了我多少件衣服。 我收拾自己的东西,仅20分钟,我就翻去二十年的历史。有“团代会”的特邀代表证,有工会会员证、市科协会员证、劳动模范荣誉证书……没想到最后又要领“下岗证”了。 丈夫、儿子都非常同情我,鼓励我当“坐家”,可我既像断了线的风筝,又像被抛弃的孩子,那阵子是我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后来我把自己的材料送到人才交流中心,人家说年龄大,怕没人用。几个月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就不相信我没有用了。我就跟邻居小媳妇们摆地摊儿,翻山越岭赶大集卖货。苦、累我都能承受,因为它证明我不是个废人。以后事实证明我还行。我终于被弟弟的朋友聘为他的小工厂的主管工程师,月薪一千元。现在我挺知足,真的。 石建华说到这儿,含在眼里的泪始终没落下来。她转过脸,窗外,不知哪家正开运动会,锣鼓喧天。石建华又说,那年在文化宫的大舞台上,市总工会领导为我披红戴花时,那锣那鼓比这动静好听,咚哐咚哐……望着石建华过早花白的头发,我的心一酸。我在想,她的泪水也悄然流下了吧? 李冬冬 与石建华不同的是,李冬冬刚走上工作岗位就下岗了,很尴尬。 李冬冬说,我是农村孩子,父亲供我上大学把地都卖了。好不容易有了工作,那家企业就破产了,所以我和厂里的职工一样失去了工作。像我这样的女孩找一份工作不是很难的事。男朋友劝我和他去南方,我拒绝了。因为我离不开我的母亲,父亲在我毕业前病逝的,我是他们的养女,我要在这座城市立住脚,把母亲接来,侍奉她到老。 我干过家教、钟点工,最后在一家大酒店,我终于干上了我的本行当上了收银员。也许城市人对我们乡下人持有偏见,他们常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有一天酒店差了一笔钱,就要搜每一个人的身。我没让他们搜,和他们吵了起来。第二天,老板娘找到了那笔钱,但我还是坚持离开。临走我告诉老板,一个人的人格是不能侮辱的。经过风风雨雨后,我明白了一个人没有一技之长,在市场经济下很难站住脚。于是我一边给人家干钟点工,一边学习。我选择的是酒店管理和美容美发。我终于接来母亲同住。现在我被聘到市内一家大宾馆做大厅经理。由于我工作出色,常被上司奖赏。但我仍不满足,至今我仍有飘浮不定的感觉。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我就会跳槽。 李冬冬纤细,白净。身着藏青色西服套裙站在大厅前,临别时她悄声告诉我说,她最想干的是开一家自己的酒店。说罢她的脸红了。我不知道这女孩前边的路是否平坦,但我相信她的坚强,她的自信。 薛晓梅 薛晓梅是在丈夫失去工作一年后下岗的。丈夫下岗后拉起了人力车,薛晓梅在家一边干家务一边给人织手工毛衣。 我本来想能供上吃的日子也算知足了。没想到我8岁的儿子会患白血病。薛晓梅说这话时正蹬着三轮车,迎着呼呼的北风匆匆而行。头上的红绒帽冒着腾腾的热气,敞开的棉袄露出丰满的胸脯,随着车子的颠簸一颠一颤…… 给儿子治病借了两万元债也没能留住儿子的生命。儿子聪明,在区里的围棋大赛拿过冠军。那天儿子突然对我说,妈,死亡可怕吗?我想了一会儿说,死亡不可怕, 死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变成天上的云彩飞呀飞呀……儿子说,那我就不怕了。妈,等我死后你再生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肯定还是我……儿子就是在那天晚上离开我们的。 儿子没了,没想到丈夫也倒下了。人都说男人比女人更脆弱,看见他的样子,我想寻短见的念头也没了,我想我死了,他也完了。那天,我搂着他,一遍遍讲着儿子临别的话,叫他振作起来,告诉他等还了债,我再给他生一个孩子,生一个和儿子一模一样的孩子。他笑了,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拉车了。我叫他干家务,学习织毛衣,我去蹬车干活。总有不少同情我的人找我干活。说真的,有不少男人嫉妒我呐!不说这些了,上坡了,一、二、三…… 和薛晓梅告别时,她说,以后你要看不见我了,我可能在家坐月子啦,哈哈哈…… 时值盛夏,城市的树木一片葱茏。她们多姿美丽,温柔娇羞。她们高耸挺立,浓须飘拂,枝枝相接,脉脉相通,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即使高翔的鸟,也要在她们的身上栖息,经过了苦难和不幸后,每天清晨又在微风中吟唱。 这是生命之音,生命之歌,生命之韵。 不论何时,树总是绿的。即便是枝叶枯了,那留在躯干里的仍是鲜活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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