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和他藏着一个小秘密,象极了幼年时候偷吃糖果的小孩,满心藏着快乐还希望遮盖着。有时候恍惚有错觉,心里空落落,命中注定的似乎要发生些什么,让两个亲密的人儿分离。这个念头如鬼魅一般跟随着我。 我仍然记得那一天,清晰的如同昨日,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明节,街上的人群热闹得像赶集。全单位的人都出去扫墓了,中午的天气晴好,暖洋洋的一路都是欢声笑语,总之这是适合情人门结伴出游的日子。集体活动之后各自分散了,同事们各自走开,哲说我们两个去西郊放风筝吧。 路上春风和醺,有花香隐隐的传来,和他并肩骑在车上,说着笑着,心情极其温暖。接下来发展的事情很怪异了,象自然的生活被人为掐断了了,然后插进了一段卡通片,让人无法接受无法想象:马路的对面有个小男孩,不知道他如何冲到快车道的,个子很小骑着一辆超大的自行车,左拧一下右拧一下,紧跟在小人后面的是一辆大客车,也跟着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徒劳的挣扎之后,客车把小人挂倒了,那孩子的半边脑壳在空中飞了起来,在我面前画出了一道长长长长的弧线。 没来得及看见那半边脑袋是如何落下,眼里是失控的驾驶司机惊慌的脸,客车直横着冲过来了,该轮到我了! 听到急刹车,人们的惊叫声,跑步声,空气如撕裂了一般, 一霎那的惊悸之后发现自己好好的,尚在自行车上。 全身发软,手脚无力,片刻之后我转回头,想找那个熟悉的人,那个和我一起的人,想靠在他怀里,听他的安慰,但后面无人。 扔了自行车,托了脚步往回走,那段路好长啊,看见路中间可怜的小人,看见四面的人们往哪儿跑,跑向横停在路上的客车, 车前躺着一个人,在地上显得那么小,错觉如孩童一般大的,手脚无力的瘫放在地上,灰色的风衣,面朝地上,一动不动,是哲吗?我大叫,哲,分开人往里走,想扶起他,想让他坐起来,想让他笑笑的和我说话,想看到他干净的笑容,和两分钟前一样。 听到有人叫嚷快快拦住那个女孩,身体被人抱住了,我大喊哲起来呀,企图挣脱那个人的胳膊,用手推用脚踢,后来又有人叫嚷,他动了他的手动了,我跺脚,疯了一样的哭道,快救他呀,救他呀。 (六) 那个下午,是我所经历过得最漫长的下午,长到没有尽头。 不知道一个人会流那么多的血,擦也擦不干净,始终在输血,可是血压基本为零。这就意味着输进去多少就流出来。我盯着他的脸,此刻苍白而骇人,能代替他多好啊,那一刻,真真肝肠寸断,心里冒出个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是关于他,只要他活过来,用我的生命来换,让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我,心里无数次的祈祷,求上天让他回来吧,用我的所有的来交换。 找值班医生,送化验单,拿血浆,找主治大夫,求院长推后付款,寻人抬担架上手术室,给他家里打电话,无人,给单位电话,无人,我告诉自己不能崩溃,陀螺一样的转,终于做好了这一切,我依在病房的墙外,五脏六腑一寸一寸的撕裂,毁掉,心痛得站不住,痛到弯下了腰。 那个清明的下午,我倾尽了一生的眼泪。后来再看到有人说各种各样的痛苦,已然明白人世间的最大苦痛,不是生死病痛,而是看到所爱的人受苦,却不能替换,无法救助! 哲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七天,我几乎难以入眠,上班的时候无精打采,一个女领导把我叫了去,表情复杂的看着我,说有空多陪陪他吧,我看他昏迷的时候,只听你的话,让他别动就不动,爸爸妈妈的话也没你的话管用。你照顾他几天,工作上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了。 日子飞逝的,一个月过去了,哲渐渐的能坐了起来,后来又能下地走动。哲很高兴看见我,一下班就跑来陪他,一起说话,这时候我们两个换了个位置,大半时间是我说,他安静地听。陪伴的家人一转脸,他就会偷偷的拿起我的手,紧紧的握住。有时候他很心疼,说你别来了,这么跑来跑去太累了,我笑笑说我愿意的。 天黑的时候我回去,路上虽然没有陪伴,但心里是踏实而快乐的,无论怎样,哲活了过来,上天已经给了很大的恩惠了。 年轻人恢复得很快很快,大家都很开心,但哲的内脏器官有损害,意味着日后不能干很重的活了。腿还有一点跛,大夫说没事过些时间就恢复了。 出院之后哲变得沉稳了,不象以前那么活跃,而且也不用自行车了,天天坐汽车来回,但没有改变的是依然来找我,每天总会说一会儿话,这时候我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从他清醒过来我就想了,想了很多也很久,开始的心情游移不定,后来渐渐地确定了,我想,后半生可以照顾他,和他一起走下去。 这个念头变的越来越清晰,但我忘了另一件严重的事情,足令人伤心欲绝。 (七) 春天走完了,夏天也来临了,火热的季节来临的时候,哲忽然变了,冷冷得温度好似要冬眠了。 看我的眼神游移,也不再和我呆在一起,匆匆和我打个招呼,总象有急切的事情要做,一天天的远离我。 不确定怎么了,我惊惶得不知所措,在等待中慌乱着,最后拨通了他最好朋友的电话。通过那件事情,他的家人和朋友都认识了我。 “请原谅他吧,不管怎么样,他身体已经受过伤了。”他朋友开门见山。“他外地的女朋友来了,现就住在他家,有好几天了。” 愕然,他的朋友一直在劝我什么,他在电话那头耐心的劝,我这边轰然倒塌,怎么可以忘记这件事情,忘记他们一年前的盟约,忘记他们曾经恋爱四年,忘记他情早有归属!此刻全都想了起来,心烦意乱。 用力得敲门,我知道门里一定有违背我意愿的秘密,哲来开门了。 我径直往里走,目不斜视,在他的房间,果然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眉眼平淡,穿戴普通,外表没有丝毫的过人之处,我给她微笑,奇怪自己还能那么镇静的笑出来,她开始错愕,然后微笑,麻利的起身,招呼我落座,又慌忙的去端热水,比一个女主人更像女主人。然后适当的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她好像知道我是来找哲的,顺手关上房门出去,礼貌而周正。 我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他低下头:我是在信上随便说的,只透露出被汽车刮了一下,她马上就来了,我没有办法拒绝。我问他打算如何,他说他不知道现在真的不能选择。 她母亲在另间房门叫我,于是又和她母亲匆匆说两句话,那个慈祥坚强的阿姨同样让我敬佩,我婉转的说是来看看哲,转身告辞。这时候那女朋友慌慌忙忙的从屋里出来,哲,快啊,快送送客人,她指使他就像一个孩子,命令下得太匆忙而使哲手忙脚乱,而哲是心甘情愿的听命于她的,好像对方是家长,是个领导,她热情有礼,落落大方,成熟的让我自卑。 过了几年之后突然明白,那天的一切都是一个戏,特意给一个观众看的,那就是我。我输了,我没有那女人的成熟甚至没有她的勇气,他的没有选择实际上已经选择了。哲始终是个孩子,他需要女子的成熟来引导方向,而我同样的不成熟,在情感上容易后退的人是因为情感上的自卑,成长的岁月啊,一切都不会重来。 (八) 他女朋友很快就走了,想花一样热热闹闹的的开了些时日又凋谢了,哲紧张了几天后恢复了正常,似乎如释重负,又来找我,我淡淡的的回应,在众人面前嘲讽他两句。哲不死心,只为看我一眼,每日里找办公室的其他人搭讪,我冷眼看着,眼角的余光扫到他,心里就隐隐的疼, 其他人看我的表情怪怪的,有风言风雨传来说我落井下石,关键的时候甩人,我无从解释,更加的自闭。 在一个转角处,我冷冷地堵住他:不要再来找我,我已经替你选择了,我退出。他说别这样你听我解释,我把眼睛盯着别处淡淡的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玩玩的,现在不想玩了,一切结束了吧。 要求在单位住宿,头头开始不同意,我说在马路上一看见车轮子就想往里钻,领导骇然,紧张的看我、点头。其实我怕回家的的路,长长的没有尽头,害怕昏黄的灯光,一个人走在路上脑袋里面乱乱的 这种宿舍是过去那种简易楼样式的的,一格一格的小房子,公众水龙头,非常简陋的,能放下一张床和桌椅,吃饭也不方便,我贪图这样自由的空间,不觉得一丝不便。从夏天开始失眠,整夜的不能睡觉,我在夜晚的路上散步,沿着中央大街走来走去、漫无目的,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心情灰暗得要死掉。初秋天气还没凉,我却又感觉那种渗入骨头的冷。冷到很痛就去买酒,那种度数很高的白酒,喝到喉咙象火一样,头晕得不行。周末时候宿舍总很空的,于是出去跳舞,跳舞的时候放肆的笑疯狂的旋转,夜深了总有不同的人送我回来。 不能睡觉的时候吃安眠药,三片四片后来一口气吃十几个。身体越来越消瘦了,很容易被风吹倒似的,脸色一日苍白一日,秋天的树叶一样的,越来越枯萎。以致别人总问我是否生病了。 又一个周末,有人送我回来,走到墙角下要动手脚,我推开,剩下的事情没来得及考虑,墙边突然闪出一个人,凭空一拳,对准送我的男人的胸部,然后低低的声音喉:这是我的女朋友,滚! 我贴墙站着,看两个人拳脚对抗,一开始还紧张,后来就幸灾乐祸的,那么瘦高,除了哲还有谁,好在战斗很快结束了,哲脑袋上也挨了一拳。 哲沉默的跟着我,我转到门口去开门,他跟在我后面挤了进来, 他深深的看着我,不错眼珠的,象要把我看到心里去,他抱住我,两个手臂环绕过来就象我渴望的那样,把我紧紧的抱住怀里,那么用力的抱住我,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等了你好几天,没有勇气上去,我知道你在干什么,爱惜自己,好吗?” 我垂下眼睛,拼命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要走了,要到她那边去,他的家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房子和接受工作安排的差不多了。”我知道那女朋友家里很有钱的。 “我无法,真的无法给你幸福,给你那种希望的生活,我想你应该过得更好。”他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的眼泪一点一点的落下。 他捻起我的头发,垂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你倔强又沉默,有时不知道你想什么,真舍不得你啊,那么温柔,真的不想离开你。” (九) 最后一次的记忆, 是他即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地方。 他在对面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微微含笑、点头, 阳光灿烂,路上行人川流不息,我最后一次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些片断像羽毛的一样在我的面前轻轻的掠过。 他在炉火边说笑的脸,漆黑的夜里护送我回家,在路口他一直盯我上楼,雪地里我把手插到他口袋里俯瞰我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那么温馨的眼睛;我蜷缩在他怀里紧紧的依赖着;他落在我脸上的眼泪,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男人的眼泪;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伤心欲绝得眼泪落在他身上;最后一次紧紧的搂我在怀里。 那些梦,象飞花一样,飘起来,远了散去。 从没有告诉他,曾爱他爱到骨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