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洞里没有大佛

                      ——漠风诗歌印象

    越来越不喜欢说诗了。原因很简单：越来越不知道什么是诗了。偶尔写写分行，打发时间，不知道自己写什么。尽管这样，我还是始终对那些写诗的朋友以及他们的诗歌，心存无比的敬意和感动。——比如现在，夜深了，我很高兴遇见了漠风的诗。好诗不是读到了，是遇见的；我也因此遇见了漠风。
    宋代诗人杨万里在《颐庵诗稿斋序》中说道：善诗者去词；善诗者去意；去词去意，而诗有在矣。在当代，何小竹接受采访谈到诗时，也有类似的叙述：减掉意义（包括哲理），以及诗意（包括抒情）。当时那个记者不解地问，取消了意义的表达和诗意的流露，还剩下什么呢？何小竹说，剩下的就是“诗”。漠风最近的诗，没有太多的想法，开始变得有趣。这样的改变，是我一直期待的。把想法一点点去掉，自然就有趣了，我一直这样以为，不信，你看他的这首诗——《沙子真好玩》：我拉着女儿/爬到沙丘顶上/躺好滚了下去/再拉着女儿/爬到沙丘顶上/躺好再滚下去/滚不动了/我们就回家/衣服里是沙子/耳朵里是沙子/头发里也是沙子/女儿说沙子真好玩//。
    作为语言，它的本性是有声的，语言的内在节奏本身就拥有一种抒发情感的品质，因为“节奏的本身就是我们自己的内心过程的运动”（帕克语）。漠风诗歌的语言：自然、纯净，内敛、平淡。诗歌的节奏舒缓、平静。通过对语言魅力的充分发挥和诗歌节奏的控制，其诗不仅提供我们理性认识的需要，同时也满足了我们情感体验的愿望。所谓“诗者，人心之乐也”。归根到底，“诗之本在声，声之本在兴”（所谓“兴”，也即体现着“心之本”的生命意志的感发）。
    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 诗歌作为一门艺术，一种“指一说二”的艺术。漠风深谙此道。生活中看起来好玩的事情，在他诗中频频出现；他甚至毫不费力地以“实”写“虚”。你可不要被他的“实”所欺骗，他其实在写“虚”。有时候他表面上带我们领略《千佛洞》里大佛，而实际上，他是带我们去看一些《千佛洞》没有的“大佛”。我没去过什么千佛洞，但我仿佛顺着漠风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些什么。正如布罗茨基说的那样：诗歌不是最佳语词的最佳排列，诗歌是语言存在的最高形式。漠风就是以他独特的语言方式，把那些诗意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漠风聪明之处，但如果你不细看，你肯定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景为诗之媒，情为诗之胚，诚为诗之本。宋代江西诗派鼻祖黄庭坚有“诗者，人之性情”之说，分析起来，这其实就是强调了诗意并不属于认知论，而是蕴含着认识因素的情感活动。漠风的诗歌一律没有看起来故作的高深“知识性”的东西。他总是通过一个个生动的生活场景，来呈现他心中的诗意。在他的一首叫《和香闹别扭》的诗中，他三次看香香的画面，细腻传神，让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他对正在生气的香香的那种温情。
    对于常见题材，漠风经常出其不意，让我们惊讶不已。 “大家都写桃花/ 王强写　海杰也写/ 他们是看了桃花写桃花/ 写了桃花看桃花/ 我这儿没有桃花/ 我写的只能是八年前的桃花/ 李迎春站在桃花边/ 我说桃花真好看 （漠风《也写桃花》）。我看见过桃花。但我眼里的桃花，肯定不是漠风心里的桃花。很多人都在写桃花，那些桃花，也不是漠风的。漠风心里的桃花是什么样子？漠风没有告诉我们。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桃花就淡淡地开在那儿，它们是真实的，可感的。不过，这里需要指出，漠风写的也不是什么桃花。
    瓦莱里说，如果散文比作走路，那么诗歌就是舞蹈。走路有一定目标，以达到目的地而获得意义。舞蹈只是一系列动作，舞蹈强调的是过程和形式，他的目的和意义在于他本身。是的，漠风是一个诗人，更是一个舞者，他姿态轻柔、舒展。他舞累了，就像一只喜鹊/坐在屋顶上/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静/风也是沉默的/大幕落了下来/他没有站起/他要听听喜鹊的说话声（取意漠风的《喜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安静下来，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尽管诗歌的流派纷繁庞杂，但诗歌大致经历了“唯美”、“崇高”、“有趣”这样一个过程。严格地说，漠风没有走其中的任何一条路。他甚至放弃了“有趣”；但他还是一样写出了许多“无趣”之“有趣”的诗。他以平淡的语言以及平和的心态，安静地写着。正如他自己说，诗歌永远都是寂静中孤独的王,一切呐喊与炒作都会伤害诗歌。他在他的诗论说到：喜欢简单的诗，反对故做玄虚，让大观园的茄子没有茄子味的做作。他不喜欢站在高空傲视众生的神性诗歌，他认为诗歌应走在马路上，走在日常生活中。
    当我看完漠风全部诗歌，天已蒙蒙亮，我突然发现：漠风是个很腼腆的人；他的每一首诗歌，都像盖了一块红盖头。是啊，红盖头，除了遮住美貌和娇羞，但同时也掩蔽了返回的路。在此，让我们衷心地祝愿：漠风在路上，和他心爱的诗歌，永远手拉手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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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漠风的诗（20首）

《也写桃花》

大家都写桃花
王强写　海杰也写
他们是看了桃花写桃花
写了桃花看桃花
我这儿没有桃花
我写的只能是八年前的桃花
李迎春站在桃花边
我说桃花真好看

《小尼姑》

小尼姑
头皮很白
很干净
两只小乳房在
人群中
闪来闪去
灰布袍
一会飘起
一会落下
我还记得
一个事实
她曾回头
望了我一眼

《雨正下着》

雨正下着
大街湿了
围墙湿了
院子也湿了
没有风
窗户是干净的
我读着一首诗
想起了你
没有人来
也没有电话

《妻和我》

妻和我
并肩走着
秋风习习
落叶的间隙里
我们话语不多
忙完了一天
此时我们
走在一起
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气流
偶尔妻也会
挽起我的手臂
靠得很紧
如果没有熟人
这个姿势会
持续到回家

《奔跑的马》

一匹马在奔跑
像一块红布
覆盖了北方的冷

大地的阴影
在嘶鸣中滑落
然后破碎

夜越来越长
骨头深埋在虚构之野

《刻在树上的名字》

把名字刻在树上的
还有王尕牛
那时我们十岁
都希望自己是个人物

多年后
名字不见了
一棵老树上遍是刀疤

《寻 找》

楼上 楼下
橱柜里 抽屉里
冬天来了
总要找些什么
就像饿了
总要吃些什么
我睁大眼睛
四处游走
耳朵冻得通红

《冬天的夜晚》

窗外
有些声响
不是很大
像脚步声
又像是风声
月亮挂在树梢
一会左一会右
冬天的夜晚
什么也没有
屋子里空空的
我感觉有人要来

《爱 情》

一只鹦鹉
死了
另一只鹦鹉
独自吃着
独自喝着
独自歌唱着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
妻也看在眼里
我们谁也不说话

《和香闹别扭》

香低着头
开始洗衣服
不说一句话
我心不在焉地
敲键盘
不说一句话
后来
她洗一件衣服
我向后偷望一次
她淘一件衣服
我向后望一次
她凉一件衣服
我转身看一会
那天下午特别地长

《马加爵被抓了》

3月15日
马加爵被抓了

在这之前
大家都念叨着他
现在很多人有点失落

《故 乡》

阳光照耀的时候
我在屋后的沙河里
七、八岁的孩子
在一大堆黄沙中建造一个王国
像是母亲温和的目光
伴随着悠长的催眠曲
青草的气味漂浮着

《坐听花开》

今晚
仙人球要开花了
我和妻坐在旁边
憋着气
谁也不敢说话
“啪…啪…”
花朵正在开放
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们呆呆地微笑着
过了好久
才长长出了口气

《清 晨》

清晨
我起得很早
打开了玻璃窗户
大街上几乎没有人
一排排房屋缄默
我忽然想写一首诗
说不清要写些什么
只是想坐在电脑旁
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
等待太阳慢慢升起

《千佛洞》

千佛洞就是
以前的人
在洞的墙壁上
塑了很多的泥佛
巴掌大小
后来的人就开始拜
一拜就是几千年
成了文物
我站在里面
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总想发现一点什么

《喜 鹊》

一只喜鹊
坐在屋顶上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静
风也是沉默的
大幕落了下来
我没有站起
我要听听喜鹊的说话声

《祖父来信》

昨晚祖父
来信了
说了些什么
我已不太清楚
只记得字很多
整整三页
还有一个
很诗意的名字
早上起来
我告诉了父亲
父亲一言不发
站在祖父的遗像前
好久才说
昨晚他一定来过

《重回老宅》

大门依旧
墙壁依旧
院子里麻雀依旧
搬家时的凌乱依旧
只是墙角的土碱掉了许多
我从一间屋
走到另一间屋
脚步越来越沉重
女儿跟在后面
不住地说着
这儿破了　那儿破了

《再写一只鸟》

我现在写的这只鸟
不是以前我写过的鸟
它是过年后我见到的第一只鸟
也就是说它是羊年的鸟
不是马年的鸟
只不过来的有点迟
这只鸟刚刚落在我家屋脊上
现在飞走了

《沙子真好玩》

我拉着女儿
爬到沙丘顶上
躺好滚了下去
再拉着女儿
爬到沙丘顶上
躺好再滚下去
滚不动了
我们就回家
衣服里是沙子
耳朵里是沙子
头发里也是沙子
女儿说沙子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