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种横草不拿，竖草不掂的人。在她面前却始终乖巧。

不意间的相识，使我更确信绚烂永远追随最及至的低靡。在那样寂寞蚀骨的疲倦夜里我撞见她，该刹那，她似一簇紫色烟霞在我心海盛放。夜色掩映下，我心沉沦，她从此驻守在我思维，无论身处何方。

于我，她是个迷，我保留这种种迷题，不加询问，不去碰触，我不要知道她年龄，不要知道她职业，不要知道她是否嫁人生子，不要任何俗物介入。那些是另外的剧情，与我这幕无关，这场戏中所有与人间烟火有关的行径完全不属于她。就这么固执地坚持，每每她涉及生活中实质话题，我都会岔开或索性离席，她是我心底唯一的净土，我让她纤尘不沾。

她总是哄我，用我喜欢的音乐，那些所谓可以涤荡灵魂的纯净音乐，在那时刻我安静一如处子。听与兰花在一起，她是我纯洁芬芳的花朵，我会望住她笑，仿佛她是我的影子，婉约而细致；听重返纯真，她是我的田园，可以休憩随意，尽情舒展；听森林之夜，她是我身畔的鸟啼蛙鸣，会不由自主闭住了眼身陷安详；听竹舞，我是那风中飘舞的繁枝细叶，自在无忧，可只要一息尚存，我不会离开她这枝干，我攀附着，仿似抓住世间最后一株救命稻草。她是我依托，从某一角度看，她就是我自己，望着她双眼，似乎看到自己灵魂。

会同她讲，这方天空又有泪低垂。然后听她娓娓细述雨之为物，可使书短，可令情长，听她讲巷口的雨中女孩，油纸伞下半遮半掩的少女情怀，会憧憬。也听她讲人们怎样地在烟残照里，一心想着最初。在最初擦肩的一霎那，会有闪光与惊雷破空而出。于是直至终了，我们照旧固守岸边，怀抱春山，拒绝繁丝摇落。她绝少悲情，不似我笑骂喜怒无常，但每次读《五闲散》，她会容许自己低回，我爱光与烛的分明与凄惶，而她喜欢的是风与扇的美丽与悲凉。她其实善感，但更善把握，因此无论展现在面前的是什么，她完全不动声色。

也谈论男人，关于男女间感情，她问，如果你爱的男人欺骗你，会如何。我笑说，真相往往最不好看，请不要坦言相告，请让我始终自欺，虽然只差一线，永不被识破的假也就等于真。梦十分奢侈，醒来太残酷。我不想知道的，请别字正腔圆地告诉我。会问，忘字怎解。她笑言：人总如此，原想不怀念，又不可以，原想不探问，又至难。你心不死，如何忘？她会让我看忘与忍那两个字，沦陷了的心，或是夭亡以图遗忘，或是横刀于上苦忍以求相守，真正的非死即伤。我不甘心，继续问是否真有忘川，是否真能将记忆抹杀？她悠然地靠回去，闲闲地讲，你既好奇于此，何不逐座山搜索过去？或许真有。我笑骂：这歹毒的孟婆，不过是讨你一碗汤喝，竟惹来这许多戏弄。她轻笑着答，我不知忘川，可是我晓得你的记川在何方。我登时呆住，跟着会真诚恳切地望着她说：将我放入你记川，让我能够停留期间，让我也能够永恒。 在那一时刻，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有晶莹的光一闪即过。

会对她没头没脑的倾诉，会对她讲，我所爱那人最最琐细的事，说我爱他的手，敏感修长的手指下，我只是低吟的琴弦；说我爱他的细语，总是在耳边逗弄，重浊我呼吸，混沌我思想；也同她讲，我爱他的身体，与生俱来的契合，是我不曾体验。她只是听，从不追问，目光中的怜惜与悲悯却表露无遗，会在那时用手蒙了她眼睛，不要看彼时我在她眼中的模样，也不让她看。

会罗嗦，用自己都不了解的字句语式胡乱地絮叨，只为可以讲下去。会说为近似或盼望或永不发生的虚像而落泪，快感难以替代。会说任何书比任何人都长情，因任何书都不会辜负任何人。会低念鸳鸯扣，宜结不宜解，苦相思，能买不能卖。会说一切起跌都会过去，平静是我最终归宿，而那时，心将硬得可以划火柴。会轻吟故人渐凋零，怎不想昔日黄昏人欢乐，不留意红颜立于花荫之后静无言，只惹秋波涟涟… …。我将所有这些不相干合在一处，没有间奏没有过渡，一股脑地抖将出来，她却只宽容地笑，被我烦得耐不住时，才说：你的心不肯俯就，注定只能寒夜秉烛思念。言若有憾，闻若有憾。

心绪不佳时也会愤愤地骂，骂这世道变态，苦瓜不苦，辣椒不辣，男人不咸，女人不姣；骂情是虚幻，即便不死于谋杀，也死于自然；骂爱是狗P，一念相吸，到头来只会换得万痛攒心；骂男人懦夫没担当，只肯将性当作一场运动，而女人是他们的健身单车或举重器械；也骂女人痴傻，飞蛾般扑过去做阶下囚，不值同情。她不语，任我发泄，任我胡闹，只容忍地笑，然后说：来，我给你煮咖啡。在香浓中，我会沉静下来，会倦态毕露地睡去。

也探讨流浪，讲到少年时的航海梦想，但海风让人心忧，波浪使人愁，乡梦会时刻在心头。我数度放弃梦想，因惧怕思念的刻骨。可就在前夜，当我旧事重提，她倡议：当你想改变，想忘记，有两条路，找个别人或是去流浪。对她讲：我去流浪，不带细软，没有行头，只身上路，但会不时留些痕迹给你，会让你知道我平安，请你在原地等我。她拍一下我头说，我等，一旦有你消息我会现身。感动中，我略带哽咽，不知所云地做着各项承诺。

已经是时候，始终心存妄想的我耽搁了够久，如今要去了。无须放心不下，我并非出走，只是去流浪，累了会回到你处休息，也会采摘了落叶给你看，还会留了影给你观赏，让你看我脸上日照的痕迹，没有沧桑，只有健康肤色。会将你执扇的手定格珍存在记忆，更会贴身携带你所赠音乐，在寂寥的星空下，会感觉你和着我的音，会同你的灵魂一道长夜舞翩跹。没其他要求，只是请你记得要想念我，请你记得你一个人时，我也一个人，你想念我时，我也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