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有多远 所谓冬天 就是将百草的姓名抛向天空 换一个雪的名字下来 ——雁无伤《与你同眠》 记得那年在天安门,两个来自南方的陌生女孩忽然对我信任万分,向我打听什么地方能见到雪。她们眼巴巴地望着我的时候当然是在冬季,我也知道当时处于什么时节,于是我下意识向四周望了望,并没寻见雪的踪迹。她们随即透露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雪,我才明白她们专程来到北方,是想亲自考察雪的模样。 我知道我实在无法帮助她们,因为天上下不下雪不归我管。不过,她们还算挺有眼光,能看得出我与雪的渊源——我是一个还算有点资格谈雪的人。 我的出生地位于东北的东北部,据说我出生的那天,雪就下得很大,这是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今年的10月份,我过生日那天北京的树绿得几乎不想让叶子落下来,通过咨询,东北老家已经下过一场小雪。雪已经不常见了,尤其那种鹅毛大雪即使是在冬天,也并不是随处可见。听说南方就有一些守家在地的人终生没见过雪,就像内地的人终生没见过海,成为缺欠。若到郊外看看雪景,自有一番能让人挺开心的妙趣。城里拥挤得让人难以透过气来,站在城市的边缘看着一地碎琼乱玉,眼前的洁白把冬日里的荒芜梳理得银妆素裹,那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是用多少钞票都买不到的珍贵。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在一夜之间就把你的视野美满地更换成另外的意境,唯独雪能做到,而且令你心旷神怡。 雪是一种善解人意的尤物。在我们北方,天一转冷,就到了下雪的时候。天底下剩余的绿一般都躲进了温室,雪就带着最时髦的使命前来装点冬天,直至光荣牺牲。雪的献身精神在人世间越来越稀奇了,不像刺骨的寒风除了索取就是掠取,连树上的叶子都不放过,还把冻手冻脚的冷向你一阵一阵泼来。 许是我的年纪比以前大多了,喜欢抚今忆昔。当诸多的遗憾纷纷涌上心头,就想重活一次,谁都知道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过现在的正常日子,所谓“正常日子”不外乎是绞尽脑汁想让自己不断富有起来。然而,每当数完钞票总有一种空虚,那是一种用再多的财物也无法充填的空虚。那种空虚,是你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实现一次知足之后,所流露的男性的软弱;是你在秋天的原野上收割完成熟的庄稼,所面临的矫情的苍凉。每到此时,我把触觉任其自流,也是人之常情。可又如何?天上的星星还是天上的星星,身边的城市还是身边的城市,按时回归的季节,只有雪是难得的亮点了。 上次回老家的时候,我有幸复习了久违的暴风雪,那是一种何等壮观的场面?强硬的北风鸣着哨音,装载轻浮的雪驰往海的方向,腾起数条银龙,在我眼前穿梭而过。又像众多的鞭子纵情漫舞,挨到身上就有一线清凉。 早晨醒来已是大雪封门,我有事要出去,弟弟执意开车送我。厚厚的积雪,温柔得仿佛松散的纸屑,却又生命不息,踩在脚下可以听到雪的阵阵呻吟。我在车里看着白雪满地,冷静得什么也不想说,默默地想起了我的几个朋友。我想起的几个朋友是我的同学,当时我想起的朋友只有三个。我之所以想起他们,是有一个让我很难忘的镜头与雪有关,也与他们有关。我们当年在一个如今是记者的家中喝了一场大酒,随即走到外面撒野。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一天,雪埋没了所有的路。虽然无路可走,我们并不在乎,故意地在雪地上翻滚,或用雪团相互攻击。见有行人走来,就挡住脸躺在雪上装睡,岂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担心把我们冻坏,想把我们送回家去。我们终于忍俊不禁,发一声喊起身就跑,反把众人吓了一跳。 ——那种足以告白人性真情的场面不知是否能复返了。星移斗转,积压在心里的尘埃层层如磐,已经让人很难解脱出来,紧锢我们若是积雪该有多好,终会被耀眼的阳光慢慢融化,把固有的东西展现于世。 女人如雪。据我所知,如果你爱护雪你最好冷落她。当雪被冷落的时候,才能让雪保全雪的贞洁,但这不是雪的奢望。雪是一种虚荣而脆弱的生灵,当其对我们的冬季完成一种美丽的占领,渐渐就会被无情的岁月揭发得原形毕露。雪的恶作剧是故意让你找不到路或者有路难行,雪善意的阴谋一经破产,就会羞得无地自容,这也是雪一直不敢抵抗任何一种温暖的根由所在。雪更不敢涉足另外的季节,每当世间再次昌盛起来,雪便去向不明,大雪无痕说的就是这一道理。雪的一生是场悲剧,雪一旦被囚禁于地,就葬送了一世清白,受尽污辱,饱遭践踏,直到魂断它乡。 雪是自然界的经典所在,哪怕就如前文所述,那两个南方女孩对雪仅仅出于猎奇;哪怕就像我们当年在雪地上的一场嘻戏;哪怕就像幼小的我在那个大雪天里来到人世,从此对雪情有独钟。人生历经风吹雨淋,而我宁愿接受雪的压迫。风吹雨淋之际,轻则站立不稳,重则痛不欲生。被雪压迫或者埋葬之时,尚能保持人的一身傲骨与安详。当轻盈的雪花一朵一朵陆续落到身上,把你雕刻成庄严的塑像,把你的心定格成一种永恒,自会别有一番滋味。 雪,乃是老天寄往人间的信函,告诉你冬天的故事,和下一个季节的名字。 可惜,不知雪有多远。 完稿于2005-12-24-卧夫 ※※※※※※ 初生是人 异化为狗 落荒成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