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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他 他回到屋里,重重地坐在沙发里,烟一只接着一只地抽了起来。袅袅的烟雾中,他的脸色是那样的疲惫、那样的沮丧,狂躁的情绪再一次地弥漫开来…… 他与妻子结婚已经十年了。十年里,他没有享受过婚姻的幸福与甜蜜,他所得到的除了疲惫就是愤懑。妻子的任性和不讲道理使他深深地厌恶了家庭生活。很早他就意识到自己婚姻的失败,他一直想摆脱这个樊笼,可是十年了,尽管他拼命地挣扎过,但是始终没有解除脖子上的枷锁,有时他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的妻子出身于高干家庭,优越的家庭环境和从小娇生惯养的她自私任性、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觉。他大学毕业后分到电力公司的时候,她的父亲是这个城市电业局的局长,而她也正好大学毕业分在市设计院。 有一天,她到她爸爸的办公室去玩,正好遇到正在向她父亲汇报工作的他。她被眼前这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吸引了,她对他一见钟情。之后,她老爸爸动用了组织力量对他进行了调查,了解到他除了家是农村的,家境不太好外,其他方面都很优秀,于是便招了他为“驸马”。 坦白地说,他对这桩婚姻并不是很热衷,他知道双方家庭的悬殊差别,但架不住局办主任王大姐的天天“细致入微”的思想工作,还有她火辣辣的热情。她天天往他宿舍跑,那温柔、那体贴的确让他难以招架。而且她长得也比较漂亮,他同意了这门亲事。 然而,结婚后她的一系列劣性开始逐渐地暴露出来。她从不做家务,烧饭、洗衣、收拾家等一系列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好吃懒做是她的习性,这些他都能忍了,谁让自己是男子汉来着?多干点活总是累不死的。然而让他反感的是她骄横跋扈的态度,稍不如意,她就会破口大骂:“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家!”他的自尊常常被她伤得体无完肤,有时,他真的为自己感到悲哀,他为自己当初的轻率后悔了。 他出身于一个农民家庭,他有使不完的力气,多干家务并难不倒他,他所需要是对他人格的尊重。妻子出口伤他的人格常使他感到愤懑,但他都忍了。而如果伤及他的母亲,他就不能容忍了。也就是说,尊重母亲是他的底线。 他的母亲三十几岁就守寡,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了几十年。老人家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抚养成人,又供他上了大学,他知道母亲付出了多少。他很小的时候就下决心,等自己长大后,一定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过上舒心而幸福的日子。然而,他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可是他并没有能够使母亲过上这样的生活。母亲依然一个人在乡下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每次把母亲接过来,母亲住不上两晚就嚷着回去,说是过不惯城里的生活,但其实他知道是妻子的原因,他每次接母亲来,妻子的脸色都不好看。母亲坐过的地方,她擦了又擦,母亲用过的饭碗,她总是用开水烫了又烫,母亲住过的床铺她总是等母亲刚走就把床单、被罩、枕套卸掉扔到洗衣机里。妻子对母亲的态度是他伤心的主要原因。 他想起了结婚的那天,他母亲从乡下赶来,当客人都散了以后,老人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一个金戒指露了出来。也许是年代的久远,戒指颜色黯淡,有些地方已经磨光了。看的出来,这个戒指具有着悠久的历史了。 “媳妇,这个戒指是咱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这个戒指送给你了。”老人把戒指递给了媳妇。 “这么土气的东西我可戴不出去,不要不要!”他妻子连忙把婆婆的手推了回去,老人尴尬在那里。 “你就戴着嘛,毕竟是妈妈的心意!”他在旁边劝道。 “要戴你戴,我可嫌丢人。”她一甩手走了。他和母亲都怔怔地站在那里。 新婚之夜就是这样疙疙瘩瘩地度了过来。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了,他把妻子痛打了一顿。那是潇潇刚出生不久,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市场开发部的主任了。工作异常地忙,家里实在难以分心照顾好了,岳父、岳母都是国家干部,根本没有时间来帮他们分担家务,于是,他把母亲从乡下接来,帮助他照顾家务,照顾潇潇。 母亲的到来,使他轻松了不少,也使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他对母亲充满了感激。然而,那天傍晚,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他把刚买到的蔬菜送到厨房。他看到母亲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流泪,看到他进来,母亲赶忙擦去泪水,开始做饭。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你伤心了?”他焦急地问道。 “没有,没有,伤什么心呢,别胡说!”母亲便洗菜边道。 “不对,我看到你流泪了!”他扳过母亲的身子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哦,刚才一只小虫子飞到眼睛里去了!”母亲拨开他的手掩饰地说。 他知道母亲在故意骗他,大冬天的,哪来的飞虫呢? 他走进客厅,妻子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随手关掉电视,问道:“我妈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妻子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带答不理地说。 “那我妈怎么哭了?” “不知道!乡下人,贱!”她嘟哝道。 “你说什么?乡下人怎么啦?你说谁贱?”他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被点燃了,他一步跨上前去,拽住妻子的衣领。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怎么啦!那么岁数了,手脚还不老实。”妻子尖声喊道。 “啪”!一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他气得涨红了脸。 “你竟然敢打我?苏子强,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乡巴佬!”她尖叫起来。 “我说的不是吗?我把戒指放在梳妆台上怎么就没了呢?难道它会长腿跑了吗?”妻子向他扑去。 “你放屁,我妈会拿你的戒指?你侮辱人!”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当母亲从厨房赶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母亲把他从妻子身上拽了开来,给了他一巴掌,“不懂事的东西,还打起媳妇来!”母亲骂道。 他收起了手,可妻子呼天嚎地发疯似地向他扑来。 “别打啦,戒指是我拿的行了吧?”母亲喝道。 “妈------”两个人都怔住了。 他知道,母亲绝对不会去拿她戒指。自小就教育他“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母亲,即使再苦再穷也不会拿别人的一个头发丝,而母亲现在--------- “苏子强,我没说错吧,你妈自己都承认了!”妻子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母亲。 “吴丽,你别欺人太甚,我妈绝对不可能拿你的东西!”他在这边吼道。 “好!你自己都承认了戒指是你拿的,那就拿出来吧?省得你儿子说我冤枉好人!”妻子转向母亲说。 母亲踌躇了很久说:“戒指被我卖了。” “什么?卖了?钱呢?”媳妇尖叫起来。 母亲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揭开,拿出了二百元钱:“都在这呢,给你吧!”母亲嗫嚅道。 “二百元!天哪,我那戒指是4000多元买的呢!”妻子气急败坏地将钱扔了出去。 他看到两滴老泪从母亲苍老的脸上流了下来!他明白了,母亲根本就没有拿什么戒指,母亲是为了他,是怕他与媳妇打架呀!他的泪从眼里汩汩流出…… 第二天早上,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瑟瑟的北风中,他把母亲送到了车站。站台上,母亲给他围了围围脖,对他说:“强子,回去与媳妇好好过日子吧,别惦着妈,妈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能过好,妈就高兴!” “妈,对不起!儿子没能让您老过上一天好日子啊!”他内疚地握着母亲的手说。 “别说傻话啦,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可是,孩子我真的不放心你啊!”母亲黯然地说。 车进站了,母亲转过身向站台走去,瑟瑟的北风裹着母亲佝偻的身影,他突然间发现,母亲的背更驼了,雪花落在头发上,已经分不出来哪些是需要雪,哪些是发了! 母亲老了!母亲把青年和中年都献给了他,而当母亲年迈的时候,当母亲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却不能够给老人些许的关怀,不能为老人做顿饭,不能给老人穿件衣,相反,还要母亲时时地牵挂着自己,让老人受着被侮辱之苦,他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他对妻子也越发地不能原谅了! 母亲的背影随着滚滚的车轮消失在寒冬的风里,以至于若干年后,那风中母亲瑟瑟的身影还深深地印在他脑海的深处。 也就是那一天,他回到家以后就把被子抱进了客厅,他与她正式分居。几天后,当他打扫卧室卫生的时候,在床缝里发现了那枚戒指。他把戒指和一纸离婚协议书一起扔到了妻子的面前,当然,戒指妻子收下了,离婚协议书被撕得粉碎! 一个月以后,他突然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当他赶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母亲拉着他的手艰难地说:“儿子,好好过日子!妈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一滴老泪从母亲的眼角躺了下来。 “妈,你不能走,儿子不能没有你呀!”他扑在母亲的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强子,告诉你媳妇儿,那戒指真的不是我拿的……”母亲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的,那戒指不是你拿的,妈--------妈-------”他悲痛欲绝。 处理好母亲的丧事以后,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衣服等日用品装了一个包,就搬到了单位的单身宿舍里。除了偶尔去幼儿园看看女儿,他很少回到家里,他对这个害死他妈妈(他一直坚持这样认为)的女人深恶痛绝,他不想再与她说一句话。 尽管很多人充当了和事佬,尽管妻子多次找到他向他认错,但他知道她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他不能与害死他妈妈的刽子手生活在一起,离婚已经成为他坚定的信念。 但离婚书在被一次次地撕碎后,他已经感到精疲力尽,心灰意冷的他对离婚感到无望了。于是开始着手活动调动工作,他想逃离这座城市,离家越远越好。而就在这时,“西气东输”工程开始了,妻子作为主要设计人员必须在现场坐镇。而三岁的女儿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了。无奈之中,他只能暂时放弃逃离的计划,搬回家来,照顾起女儿的生活,担负起做父亲的重任了!好在妻子一年当中,回来的日子不多,倒也相安无事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