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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失我爱 (一) 云胡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幼儿园睡午觉的小床上。我的床就在你的床边。透过栏杆,你的小手圆滚滚的,皮肤呈奶油色。看得到熟睡的你透明的鼻孔,随呼吸颤动有致。你的睫毛长长弯弯,几乎碰得到你前额的头发。你的眼睛总是大大的,而且从小就有一圈蓝黛,点缀得你的眼睛又大又深,就是跟别的小朋友的青蛙眼睛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你胸前的围嘴,总是那么洁白。难道不吃饭的吗?说心里话我对你的一大半好感其实是从你的绝顶漂亮的妈妈那里来的。她来接你的时候,身上总是带有一股只有成年的女人才有的芳香。这样的芳香,在她离开后,就不再有了。你的味道倒是跟别的小朋友差不多,一律是股酸酸的奶味儿,并不怎么讨人喜欢。想来我那时候喜欢你其实是由喜欢你的妈妈而爱屋及乌而已。 窗外的天总是那样的蓝,云又是那样的白。我凝神向外面看云的时候,是唯一能够完全忘掉你的时刻。视野里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往往能看到有飘荡如丝的幻境。有如透明丝带,一节一节地在天上飘游。随着时间,向地平线降落。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能拉着你的小手,在天上这样飘游,无拘无束。。。 那时是清晨。。。 上午十点我们就在骊山上了。春游骊山是小学里最受欢迎的活动。这年我十二岁。好几年没有再见到你,都不大记得你从前的模样。突然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身旁还有几位你的新同学。可是她们在你的艳光照耀下,都显得那么惨淡苍白。当时好像她们都象电影里的鬼子汉奸一样踉跄逃窜狼狈不堪。后来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起来,其实你身旁还是有几位美人都可圈可点。多半是一见到你我的眼光就有点儿发直,无瑕旁顾别人,连旁边的几位美人儿长几个眼睛都不记得了。她们仓皇逃窜也多半是自己的想象。你好像跟我一样也是两眼直直地看着我。我心里突然有点儿怪怪的,感觉我那时候的小肚饥肠开始痒痒地长毛。肚腹跟前额开始同时发热,手脚忍不住上下抽搐。既有冲上去拥抱你的愿望,又有挥动大巴掌骟自己几个响亮耳光的冲动。就是这样,我气喘如牛,思绪还在两个念头间徘徊着,你就不见了。后来去烈士陵园的路上,我挥动双手,拼死了小命一路打大队鼓连续几个小时不知道停顿,你就在我的身后。你用你现在纤细柔润的小手打着小鼓调,声音细腻如蚊,时隐时现我从眼角看得到你的大红衣裳。你的小鼓调。。。骚骚骚,骚骚骚。。。扰我的心旌动我的魂魄。我继续拼小命打鼓的意志也在这时候开始动摇。 中午放学,听到广播喇叭里播放着午操的音乐。我懒洋洋的。浑身的懒劲儿,说不出来是哪儿不舒服,又说不出来是哪儿都舒服。很多年后我细究其缘由,原来是因为放学前集合队里,我又看到了你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用眼光来爱抚我。给我焦灼,给我彷徨,给我期待,又给我绝望。午时的音乐就是这样伴随我一辈子,总是引我回到那天你的眼神里传来销魂的幸福。 下午两点就要进高校考场了。。。两年里我茹毛饮血,悬梁刺股。数不出来有几天是轻松愉快的,更不要说有机会重温儿时与你青梅竹马的幸福了。心旌动摇不被功课掩没的时刻一共不过几秒钟而已。从课桌底下,我悄悄地用脚踢了踢你,你并没有生气,反而回头向我惨惨地笑笑。你戴上了宽边黑框眼镜的曾经是玉洁红润的脸,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眼神里满是疲惫,不安。你回头的一刹那间,我好像看到有一丝或隐或现的绝望。。。一夜之间,突然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开始戴上了眼镜。好像是学校统一发放眼镜,女同学不戴不准回家。从前欢蹦乱跳的女孩子们,突然都弯腰驼背,前额也早早地出现了皱纹。每天上学,满目疮痍,同学们如同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这样的环境倒是埋头读书的绝好环境。我开始玩儿命学习了,真的对不住你,再也没有在你身上用一点心。见面后偶尔有目光相对的时候,也是慌慌张张地如同触电般赶紧低头。。。在考场上我不得不坦白地告诉你,我真的平生第一回,连续三天没有想到过你一次。 考完试我就回家睡觉。这一觉连续睡了十五天。梦都没有一个,更别说梦见你了。第十五天中午就有一大帮同学来敲门,把我从梦中惊醒,再从地板和凉席之间把我拖起来,说是放榜了。我很踌躇地问我多少分。同学们说我们班包办了全省的一二三名。后来就有报社记者来访,问我平时是怎么刻苦学习的,家里是怎么精心培养我的,还有我的老师是怎么样重点教导我的。我忍不住想说这都是因为你。。。当初想学习是为了让你瞩目我。后来之所以能学好是因为我用我的另一只手强迫拉我的耳朵,从向你注目的方向把我拉回到书本里去。。。可是我不敢这样说。。。特派记者强迫我把小时候除你而外的恩怨是非重新翻了一遍,好像不找出我高分的原因来誓不罢休似的。后来就在院子里看到别的小朋友捧着当天的报纸象读红宝书般读我的事迹。姐姐也拉我在固定时间去听电台播音员用标准的磁性声音逐句逐字宣读总结我的十八年的人生经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事迹这么感人。。。突然间我的心里有了一丝灵感:也许现在终於可以坦然并傲慢地去敲你的家门呢。。。 慌慌张张来开门的你,还是一脸的疲惫。眼镜已经变得更厚,象啤酒瓶子底一样能看得出好几圈呢。你的爸爸也没有正眼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情愿还是不好意思。他只是一味地为你的考试成绩道歉,好像是感觉无法向我交代似的。我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也许我不再是儿时的我了。也许我已经从高墙上面探头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个世界突然变得蛮吸引人的。世界外面的人们也不再那么可怕了。这一点我最近从别人看我的眼光就感觉出来了。一夜之间人们对我敬若鬼神。从前欺负我的大男孩子们,也突然把我当大人看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