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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看到那匹狼.
最后一次见它是夜幕把天遮了一半的时候,一个人从学校归来,走着走着觉得身后有什么,转身就看到了那匹狼,眼中是那种幽绿幽绿的光,看我停下,它也没往前走,只是后脚坐在地上,定定的望我,于是我又走,它又跟,我停,它也停.就这样跟跟停停几次后,它不再跟了,只是蹲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面远远的望着我直到我进村.
很早就听祖母说,我这辈子跟狼有缘.我出生那晚狼在村口叫了一夜呢.听祖母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祖母苍老的眼神有了一丝的活气,那是一种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神色.父亲在旁加了一句:那是自然现象.祖母眼中的神色明显的暗了下去,然后瞪了父亲一眼:你懂,你懂.父亲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继续搓着手中的麻绳.父亲搓的麻绳是我见过最好的,很细很密也很结实,只是当父亲在这儿很认真的搓麻绳时别人都在家里很大把很大把的数钱了,祖母有时会说父亲,父亲总是淡淡的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是都过着一样的日子的话,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听父亲说这话时,我觉得父亲很像个哲学家.
但对我,父亲的要求却很高,几乎把家里所有能拿出来的钱都用在扛我读书上,送我上学去的前晚父亲说了很多话,父亲说:你有些小聪明,却没有大智,个性也很野.顿了一下说:像狼.祖母听着就笑了.父亲也笑了,笑得有些害羞,从来没有看过父亲这种样子,只觉得父亲这时看上去很年轻,这样对父亲说,父亲有些微的高兴,而后是种失落.然后静静的骂了我一句:没大没小.本来想笑的心在父亲的失落表情面前又安静了,感觉有些伤感.这种气氛似乎感染了大家,于是零零散散的说了些就各自回去了.只有父亲逗留了一会儿,临到离开时父亲留下了一句话:要做狼就要做一匹真正的狼,做一匹有定力有忍性的狼.狼不会有人养.狼永远靠的只有自已.那夜第一次失眠了,不为了就要去城市的兴奋,只为了就要离开的家和父亲说的话.
坐在去城里的车上望着窗外,车在跑,两边的风景却仿似没动,一例的重重的山和苍凉的土地,一例的如父亲般低头弯腰赶着牛的庄稼人.看着就又想到了父亲,有些想流泪的冲动,于是把目光收了回来,在目光将要转回来时又看到了那匹狼,它静静的蹲在一个山头上望着列车.似乎也来送我.终于忍不住,泪下来了.
城市很大,也很漂亮,和山村相比有一种很明亮的颜色,还有来来回回的车,第一天到城市坐了一天的车,并不想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在上面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窗外.刚来之前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总觉得城市在等我,城市的高楼大厦总有幢是为我建的.如今坐在车上,心中的豪情壮志冷却了,只是静静的望着车窗外的世界,像狼.
学校的生活很实在,课不多,上完了就有活动,静静的坐在边上看别人唱歌,跳舞.上课时觉得和他们平等的自已此刻不得不承认,城里人还是城里人.于是再有活动时渐渐的就刻意的回避,一个人坐在桌前写些东西,写自已,写山村,也写城里.更多的则是写那匹狼,
如果不是那篇写狼的文章也许我会一直这样平淡下去,那天刚下课,照例是拿了教材向宿舍走去,后面却赶上来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张纸,我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前两天不小心掉在教室里的一篇写狼的文章,我淡淡的去接,那女孩子却又收了回去,说是要拿回去行,不过要我把别的文章给她看,我没有答话,只是转过身继续向宿舍走,她赶了上来,把纸一把塞在我手里,转过身跑了开去,我也没说话,回到宿舍放下东西,照例拿起一本书来看,天有些微黑的时候才想起那张纸,坐在床上把纸从书里拿了出来,有种淡淡的香.不像城里的粉气,却有些如同山村的花香,纸上还有几个很秀气的字:"真好,不像城里那些无病呻吟的文章,里面有种那些文章没有的东西,感情."心有些微的动,终还是静了下来.而那夜却睡得很好,梦里好大好大的一片花儿,一梦的花香.
日子还是照旧的过着,只是闲暇时会跟她一起出去逛逛,谈文学,谈山村,也谈城市.一般都是她在说,而我只是静静的听,听别人说她是这个城市的,没有去问,她也不去提,只觉得她对这个城市很熟,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有一天走着她忽然指着前面的一个大门对我说:这是动物园,里面有狼.走到门口才知道门票要30,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我没有进去,她似乎有些明白,于是掏钱去买票,我拉住了她,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两个人都很安静,我轻轻说了句:这狼太贵,怕是跟山村的狼不同呢,不看也罢.她听了后就笑了,露出两排很白很白的牙齿.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
随后就发生了一件事使我又做回了自已,那次下课已经是傍晚,有个男同学走过来说找我有点事儿,我就跟他去了,他带我到了一个没有灯的地方,然后问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一时没明白,然后他点出了她的名字,我怔了一下,说:"朋友.""你回去骗你老子去,."说完我脸上就挨了一下,然后鼻子中就有血流了出来."她是我女朋友,你小子少动她心思."说完又一拳头打过来,我一把握住他的拳头,一手慢慢的抹去脸上的血,淡淡的说:"山村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力气,真打,你不是我对手."轻轻放开他的手,把他一个人晾在那里,走了两步我回过头对他说:"我和她真的只是朋友,不过以后不是了."
第二天我还是照旧的去上课,她不停的向我示意,表示有话对我说,我没有去理,只是静静的听课,但那天讲的课我一点都没听进去,下午没课,我去了动物园,用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买了张门票,她没骗我,真的有狼,只是关在笼子里,倦倦在趴在那儿,没有一丝的野性,像条狗,耳边又响起了父亲的话:狼不会有人养.狼永远靠的只有自已.
那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已变成了狼,关在笼子里的狼,醒来后,泪湿了被子.忽然很想回去,看看那山,那土地,还有那匹狼.
第二天准备好行李时父亲却来了电话,沉默了半晌后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说话,父亲又接着说:"昨晚那匹狼又来了,在村口叫了一夜.你祖母说你一定出了什么事,就叫我打个电话给你"没有前兆,莫名的我握着话筒就哭了,"我还是那句话,要做狼就要做一匹真正的狼,做一匹有定力有忍性的狼."父亲的声音很冷漠,却掩饰不住一丝的擅抖.停了一下补了一句:"要不回来住两天吧"我沉默了许久,极力压抑仍然掩饰不住哽咽的笑笑:"爸,你放心吧,我没事儿.我是狼!""恩,那我就放心了,天凉了,在城里添置些衣服,家里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然后电话就断了,放下话筒蒙住被子狠狠的哭了一回,然后抹了泪,洗了把脸又拿起了书.
又回到了从前的自已,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每天照例的上课,坐在课堂上还是常常会看到她,但仍只静静的坐着,冷冷的望着黑板,像匹贽伏在雪地里等待猎物的狼,从老师那里贪婪的捕捉我想要的东西.
每到夜里总会做同一个梦,一个高高的山头,一匹狼后脚坐着,前脚蹲在地上立了起来,头抬得高高的对着月亮嚎叫,那叫声好响好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