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心事

依托于黑色的褐色的棕色的温床，嗅着最原汁的泥土的芳香，从看不见光亮的地底下，无忧无虑地探出自己的头，在清河荡起的涟漪中，我飘摇着成长。

从尖尖的小角舒展成静夜的雨伞再到晚秋的枯瘦，从含苞的蓓蕾绽放成娇羞的淡红再到苦涩的心核，从标致的挺立逶迤成柔弱的身姿再到重返泥土的消融……保持着洁净的根、绿色的心，我完成着生命的一次又一次轮回。

悠远的岁月，我起伏的波形中回荡起小女孩童稚的声音……

“就要中间那片大的荷叶当太阳伞！”几个小男孩扑通扑通地跳入荷塘，在溅起的水花和无情地断折声里，小女孩脸上洋溢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我夭亡的苦痛便因了这笑容融化成盛夏清凉的风。

“咿呀，咿呀，那朵红色的只开两片花瓣的，那朵白色的未开的，那朵淡粉色的半开的都摘了来。”小女孩将我捧成一束，无邪的眸子将我的心穿透，深深的鼻息渗入我的经脉。倚着她的枕头，我忘记了自己将要凋败的仪容，把一个花仙子的童话移栽进她甜甜的酣梦。

“看哪——看哪——，左边的那个太小了不能摘吃哪，荷叶下面的那个快长成种子了也不能摘吃哪，水平面上的这个不大不小，定是清甜的一个。”她用小手剥掉我的绒衣，将我的子民从队列里一个个拈出，然后用小白牙从中间轻咬，一个个对半分开，将子民绿色的小外套戴上她小小的指尖……顷刻，我七零八落的身影装点了她的纤纤小手，我香消玉陨的果核潜入了她幻想的魂魄。

三十年过去，那双清澈的眼眸是否依旧？那双纤柔的小手可曾把梦境拥有？那百灵的欢笑是否也依然存留？

“卖莲蓬哪，五毛钱一个”。躺在村妇的篮子里，我穿行于城市的高楼。在城里人讨价还价东挑西拣与剥落了又丢弃的回环中，在强烈的阳光将我快要蒸馏成褐色的高温下，我变得疲惫不堪，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蜷缩在十字街头的路口。

一双黑色的细高跟凉鞋轻快地走了过去，又迅速地折了回来，倦怠了的村妇默然无语。

一双纤细的小手捧起无精打采的我，我感到了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瞬间一股暖流弥漫上我微苦的心头，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含着微笑，带着珠泪，正深情地把我凝眸。

   是她------正是她，那个总是无情地让我夭折的小女孩，我分辨出了她指尖的轻触，我闻到了她鼻息的味道。

不论历经多少风霜雨雪，不论变换多少沧海桑田，我依然能从她的脸上找回那熟悉的眼眸。

“如果你想多要，两毛钱一个卖给你。”

“不，我给你十元，只要十个。”

我仿佛又听到了小女孩清脆的笑声，我深深地明白那笑声的背后又将是对我无情的摧残。我七零八落的身影又要装点她的十个指尖，我香消玉陨的果核又将潜入她的酣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