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三江雪/文

人们常说，狗有七条命，不容易死。狗命真大，也许是真的。

小时候下塘洗澡，时常把老母狗拉进水里洗跳蚤，被淹得奄奄一息浮在水面上，慌忙的把它拖上岸来。经太阳一晒，老母狗竟然活了转来，跋腿就跑，一道烟溜回家了。狗最不容易被杀死，没办法，只有先上吊，吊大半个钟头，以为咽了气，放下地来，要不了几分钟又恢复了元气，嚎叫小溜之大吉。狗命比人命大，信也。有人骂“小心你的狗命”，纯如形容泼妇为“河东狮吼”，实在是最大的恭维。

难不得有人给小孩取名“狗娃”，图个吉祥，取其命大福大之意，是吧？

鸭的命比鸡的命大，宰杀过鸡鸭的人，一定深有体会。我不吹灰之力把鸡杀死，杀了鸭后它仍然嘎嘎喊叫，活蹦乱跳遍地跑。“杀鸡给猴看”很有道理。给某某看，是借惩罚的威力把某某镇住，不是硬要对他有同样的处置；鸡命小一杀即死，看到血淋淋的场面，猴辈贼子也许会害怕了，动作行为有所检点收敛；如果拿杀了后又叫又跑的鸭子儆猴，猴辈们会说，连一只鸭都杀不死，能把我猴大爷怎么样。岂不更加横猖狂，暴唳乖张？

从动物个体看，体积小的命小，体积大的命大，当然也不能绝对。苍蝇蚊虫，人们只需用手指头一摁，就一命呜呼，对于老虎大象就是将自己的巴掌打得血肉模糊，它们仍然不痒不痛。“杀鸡焉用牛刀”，“大炮打麻雀”，大材小用。看来杀鸡屠牛不能用同一把刀子，就能说明问题：鸡命与牛命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杀鸡用牛刀，就像大炮打麻雀，既大材小用，又给人虚张声势的嫌疑；但是，如果用杀鸡的刀子宰牛，如不深得屠牛精髓，恐怕将遇到麻烦，连牛皮恐怕也刺不破。一条巨鲸用炮弹也奈何它不得，虱子跳蚤双拇指一掐，毙命当场。皆能说动物肉体的生命不是同样大小，有的很强大，有的很脆弱。

根据物理学以水作为一个标准单，不同的物质分析出了比重的大小，例如木材是零点七左右，钢材为七点八，都是以水作为参照物。那么是不是可以用某种动物的生命为一个标准生命单位，作为参照呢？这样就能推出各种动物的生命的大小和条数。例如以鸡作为一个标准生命单位，那么鸭至少有一点四条生命，苍蝇蚊虫小蚂蚁，只有零点零几条生命，大象老虎狮子，就有几百上千条生命。看来杀鸡用牛刀，手起刀落，鸡头落地，倒也痛快淋漓，干净利索；用杀鸡的刀宰牛，等于用只能杀死一条生命的刀子去杀死拥有几百生命的牛，不仅屠而未诛，当心被牛蹄子踢破脸蛋，那是自找苦吃。

现今社会为什么用杀鸡的手段吓不住猴，问题就出在这里。猴的生命起码十倍于鸡，比鸡的生命多出十来条，猴哥知道杀死仅此一条生命的鸡非常容易，但是，用同种手段同一把刀子杀死有十多条生命的我猴大爷，就难上加难了。你能唬住谁？尽管去吓唬那些虫子蚂蚁吧，保证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假如在猴兄面前屠的是一条猎豹、大象之类，猴哥保证吓得屁滚尿流，大气不敢出，什么事情都得小心谨慎。原因很简单，猎豹、大象的生命比猴哥的生命又多出了好多条，能杀死猎豹、大象的刀，杀死他猴哥，那是手起刀落，轻松自如，容易得很。

照理说，同等动物的生命是相等的，大小条数都一样，但是世事并非如此绝对。只是理论上的相等而已，例如一个标准单位的水，那是对没有杂质的纯净水而言，纯度不一样，比重就有改变，由于死海的水溶入了太多的盐和金属，比重大于人体，人游在死海里，也就沉不下去。大多数木材都在会漂在水面上，但是木质很细密坚硬的红木，放进水里，恐怕浮不起来。因此生命也绝非一条对一条的等价交换。俗话说，借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千古定律，事实并不像定律那样，如此简单。有的人不仅没有杀人，清白无辜，却把命赔偿了进去，例如聂树斌、佘祥林就是例子；有的人杀人越货，违法乱纪，干着丧尽天良，连老天爷都不容的勾当，不仅逍遥法外，还先进、优秀、标兵，人人都得向他们看齐。有人受欺侮不过奋起反抗曰：“卵是一个，命是一条，老子同你拼了，一命抵一命，值。”这是十足的大浑蛋说的蠢话。既然一命抵一命，值，为啥有人不愿意拿他的命同你的命相抵偿？为何有人找你拼命，你诚惶诚恐，逃之不及？找人家拼命者，是用一条肉体的生命拼人家几条生命，例如肉体的生命，组织生命，政治生命，你赚；别人找你拼命者，用一条赚你几条，你蚀本，当然要逃避，谁愿做亏本的买卖？“江郎才尽”，江淹混入官场后，文思锐减，再也不会吟诗作赋，说明他的艺术生命已经寿终正寝，宣告死亡，但是他人还活着，肉体的生命还存在，仅死了一条艺术生命而已。如此说来，江淹同常人相比至少有两条生命，同鸡崽比较，又几十倍几百倍于鸡崽。他当了官，丢了艺术生命，仅仅是用艺术生命换取官场（或曰政治）生命，不仅仅是收支平衡，生命的条数一如往常，况且艺术生命同政治生命相比，孰大孰小，孰轻孰重，谁值钱，心有灵犀的朋友诸君不用指点，就能通的。

死一条艺术生命，换取一条政治生命，江淹是大大的赚了。

无论是什么生命总要多几条才好，于各个方面都是本钱。如果同某人势不两立，一旦以生命相搏，丢了这条生命还有那条生命，你仍然还活着，是永远立不败之地的赢家，人家可就一命呜呼了，再也从地上站不起来。

这是就为什么有的人于肉体生命之外，努力追求其它生命根本原因，就像一个人除了本分工作外，还要搞点业余爱好，目的是有备无患，一旦工作丢了，还有业余爱好作为谋生的手段，不至于走投无路，吊死在海椒树上。多几条生命生的人，一定坦然舒适，充足宽余，没有顾虑，因为丢了这条，还有那条，怕啥。哪像一般平民百姓，整天为一条生命奔波忙碌，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忧，因为这一条生命一旦丢了，就没法弥补，什么都没有了。文艺生命，哲学生命，政治生命，组织生命，都是好东西，是生命附加上去的生命的生命。这些生命虽然莫去奢望全部拥有，但是多拥有其中的一条两条，总是好的，对脆弱的生命是个有力的保护。

例如某人谋取到政治生命兼有组织生命，或贪污盗窃或结党营私或以权整人害人，一旦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但是不用担心，他可以用政治或组织生命相抵押，至多结束他的政治生命或组织生命，于他肉体的生命丝毫无损，仍然活得逍遥自在。试想，如果一个人既无政治生命又无组织生命，仅一条肉体生命，你根本无法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没有作奸犯科的基础，即使以职务之便或消极殆工，或偷鸡摸狗，一旦证据确凿，你只有或被开除公职或坐牢或枪毙的份儿，即使遵纪守法，从不作奸犯科，但是，有人要判你的罪，也只有用那一条肉体的生命相抵，聂树斌那小伙子，伴随一声枪响，他肉体的生命轰然谢落。

这就是小民百姓只有一条生命的难处；

官人们多捞出几条生命的优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