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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 (五) 往事如烟云胡 我是很多年以后才再次认识到自己往昔所得者,其实正是已经永远失去的;而随岁月流逝而失去的,也正是后来真正得到并得以永存的。有如爱情,有如儿时的幸福和满含辛酸的美好的回忆。有如故事,有如旧日点点滴滴的生命痕迹,如许记忆留痕,在岁月尘嚣中消失淡忘时,也正是如烟的往事中经久弥坚的至美的感受。。。 记忆中最早的电影当数1965年的记录片了。记得恍惚中勉强能听懂的是播音员的满怀喜悦的声音:“刘少奇主席访问印度尼西亚”,还看到河面上赛龙舟的情景。此后的记忆就随岁月的流逝世事的变迁而变幻莫测了。先是大型诗史东方红,然后还有三滴血,武训传,后来就开始有红海洋了。满地的密密麻麻的红卫兵们,千篇一律地都是红扑扑的脸蛋并真心地都是喜气洋洋的。后来就突然有中苏不和的电影,捷克斯洛伐克不容侵犯。。当然以后就都是样板戏类的。后来是南征北战,地雷战地道战,小兵张嘎,甲午风云,英雄儿女,上甘岭。直到七十年代初,才开始有朝鲜电影,阿尔巴尼亚电影,罗马尼亚电影,南斯拉夫电影,还有印度电影。看不见的战线,卖花姑娘,永生的战士,脚印,多瑙河之波,第八个是铜像,橡树十万火急,流浪者。。。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个叫做第三十一界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电影让人看得如醉如痴热泪盈眶的,其实是主题音乐使然。 夏夜院子里放电影的时候,孩子们跟过年一样的喜悦。放学回家远远看到放电影的巨大屏幕时心里的那种激动,现在还历历犹新。最早有在午觉过后就去操场上占位子的。多半都是先把板凳放在视角比较好的地方。也有用粉笔粗粗地在地上划个方框,写上有人两字。让人看来好笑。。。如果只写字不及时把板凳摆到位置的,天越晚领地就会越小,直到最后,只剩下“有人”两个字儿还看得到天。 还记得儿时的游戏吗?弹弓类里有五号铁丝拧成的弹弓用橡皮筋拉一块牛皮的,捡来的石子大如弹丸者,就可以随手弹射出去,或打鸟,或打知了。还有一种是用三号铁丝拧成的,形状酷似手枪,也是用橡皮筋的,但是发射的是纸弹。这种弹弓是用来游戏打仗用的。过年时节,也有用自行车铁链卸开后排起来,再用自行车条辐的旋帽做头,也是手枪一样的铁丝外形,有撞针机构。子弹却是用根火柴,倒装上去,搬动机构后撞针打在火柴头就会有一声爆响,有如真枪,打仗时最像真武器。 最简单的是用两节螺丝钉头头相对,一起拧进螺帽,中间的缝隙填上鞭炮的火药,再往天上高高的一扔,掉下来时就会有爆竹一般的响声。最过瘾的武器是用块砖头,在上侧面各掏一洞,成九十度在砖头内部相通。装上黑火药后,再用纸屑填实。在火药和砖洞壁间放置一根用钳子切毛的铁丝。用长线拉住铁丝,象地雷一样埋在路上,远远一拉,铁丝和砖头间的摩擦热会引爆火药,轰隆一声,真的跟地雷的效果一样。。。 在闯过几回祸后,就不再玩武器类了。后来就是开始想办法赚钱,无非是用换来的钱去买好吃的而已,冰棍冰糖葫芦纸烟火柴鞭炮什么都买来玩。最能卖钱的无非是红铜。旧电线中拆得出来的如果是红铜,可以卖到两块钱一斤。院子里有驻军的时候,废蓄电池里的铅也是很好的选择。铅板上总是灰蒙蒙的硫酸铅。要用小火融化后把铅块凝固出来才能拿去卖,大概在六毛钱一斤的水准。由于铅重,找到的铅板还真能换来点钱的。 后来就开始对无线电感兴趣了。换来的钱都用来买三极管喇叭电线电烙铁了。线路版都是外面无线电厂拣来的镀铜胶合板。用汽油化了沥青,再用毛笔画上设计好的电路,用稀硝酸一泡,就能制出很好的线路板了。用钻头钻出焊电阻电容三极管的焊点,然后就能组装收音机了。记得我一共就装成过一台收音机,还是只响了五分钟。 儿时的启蒙教育其实是跟阎家三兄弟很有关系。阎家三兄弟中老大老二都比我大很多,老三是我的同班。很多年后我再读鲁迅讲孔已己的文章,有“读书人偷书不算偷”的句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阎家三兄弟对我启蒙教育的不可磨灭的功劳。阎家的父亲非常严厉。据说在投诚共军前是阎锡山部队里的嫡系将官。就记得每次阎家与我同龄的小弟如果在爸爸面前吃饭,就会被痛骂一顿:“真笨,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什么都不会!”如果跟爸爸请假去拉屎,也同样会被痛骂一顿:“真笨,一天到晚就知道拉,吃完了就去拉,什么都不会!” 阎家三兄弟在外面小朋友间倒是非常受尊敬。学院停课后,教室总是空空如也,图书馆当然也被封存,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因为书籍都是四旧苏修美帝之类。阎家三兄弟可不吃这一套。福尔摩斯探案集,安娜卡列尼娜,基督山恩仇记,悲惨世界,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科南道尔的地心游记,海底两万里,神秘岛,苏联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图格涅夫,高尔基,托尔斯泰,法国的大小仲马,巴尔扎克,雨果,英国的迪更斯,勃朗特姐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我儿时的世界就是这样在我面前波澜壮阔壮阔地在阎家三兄弟偷来的书中展开。 后来有一天突然院子里开全体大会,阎家老大老二被压上舞台,大会上当堂宣布被打成反革命。据说就是因为偷书的缘故。那时候阎家老大十八岁,老二才十四岁。此后的几年里就不大看得到他们了。只有他们流传下来的书籍还在孩子们中间传阅着。1977年后,突然老大老二都双双考上大学,居然一位是上师范学院,后来成为教授,老二则上党校,成为早期深圳开发时期的创业者。 几十年后回到家乡,再次见到阎家的老三,和他家里的老太太,才知道阎家的伯伯后来是在癌症折磨下不堪病痛自杀身亡的。只有他留下的几个孩子,还是顽强地在今天的天翻地覆的社会里发达者并快乐地生存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