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房子的感觉

                        静静吐芬芳01.07.21

在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结稿的时候，我写了一个后记，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当我为本文划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心情是复杂的。几个月的探索与写作，研究的是商品住宅，但我却没有能力为自己解决一个叫做‘住’的地方，我不禁想起了一位金融专家的话：‘我终生研究货币，但我自己却没有多少货币’”。

我知道自己不能与那位金融专家同日而语，他的话带有某些调侃，而我的话却道不尽辛酸……

那时，我已离婚三年，其间租过两次房子，后来就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宿舍里。不分给我房子的理由是：我是女人。

听说，不光我们单位这样，整个城市都这样，有文件规定。但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那份所谓的文件。

一时间，有些埋怨地去问远方的妈妈，为什么把我生成女孩？

进一步想，也许可以做个变性手术什么的……

再后来，就想去一个能给女方分房的城市工作，不为自己也为孩子……

久了，就有同事告诉我，不是不给女方分，你得去要。我就写了申请。但一年又一年，房子无踪影。

又有人告诉我：你得经常去找。我说，我不好意思。领导也会烦。我是有自尊的。

她怪异地看着我：

你以为你住在经常停水停电、老鼠蟑螂遍地跑的地方就有自尊吗？

我点点头，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去找。

但一梦过去，我的脚怎么也迈不向领导办公的地方，我羞于求人。

同事说，你呀，真是太懦弱了，天上怎么会有馅饼掉下来给你吃？

想了想，也是。馅饼没有，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

有时走在路上，偶尔会碰到一只蜗牛，我都会停下来，羡慕地看上好半天。对我而言，做一只蜗牛真是幸福，它们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背着自己的房子，因此不用像我这样，为没有居处而烦恼，也不用怕见领导，为申请一个住处而几天忐忑不安，就像做了什么错事。

那一段时间里，我最爱听的歌就是“我想有个家”。确切地说，是我想有个房子。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只要它安全、独立，能够让自己受惊吓的时候不必害怕；或是在自己面目狰狞的时候可以躲藏起来，别吓着别人；或是在受打击的时候能够为自己止痛疗伤，从而以更振作的精神去工作而已。

后来，等到我终于分到那让我朝思暮想的房子时，我已顾不上去质问领导，为什么别的女人比我年龄小、职称低、有丈夫也有房子，却也能分上房子，而且比我分的还要大、还要好……道理安在？

我不敢问，怕问了连这套房子也没了。自己老实，不会闹，就得认。

永难忘记拿到房子钥匙时的梦一般的感觉。也永难忘记第一天搬进这斗室时睡的那甜美、踏实的一觉。

我是多么快乐而知足！

曾被许多人问过我住的地方怎样。我说：

“我住在离海边不远的一栋老式房子里。我的房间，南面可以看海和山，西面可以看林荫小路，北面可以看万家灯火。”

结果，朋友们都认为我住的地方很高级。其实，我是住在一个有着20年房龄、砖混结构的旧楼的顶层，又是边间。说它“老”就是旧，说它“旧”就是破，我没有撒谎；同时，因为是顶层的边间，我也的确能从三面分别看到远处一抹碧蓝的大海、一条蜿蜒的丁香路和夜晚的点点灯火。我没有自欺欺人。

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你说，我住的地方，山水俱全，书香满室，我有何理由不快乐？

搬进这个小屋的前一天，一向停水的楼突然开始哗哗来水了，我快乐；

明明两个西窗，深受日晒之苦，我认为是老天偏向我，多给我阳光，我快乐；

想到多年来在这个城市的辗转搬家，到处流浪，今天终于居有定所，我快乐。

有人说：“吓！凭你的职称和业绩，你可以住100㎡的房子，现在才40多㎡，高兴什么呀？”

我问他们也问自己：“你知不知道，还有跟我一样职称和才能的女人，却没有住上40㎡？”

想到这一点，我快乐。

女儿跟着我住遍了滨城的东南西北，颠沛之苦也尝了不少，看到我的小屋，她问：

“妈妈，是不是以后可以不再搬家了？”

我说是。

她又说：“妈妈，你先住着吧，等我长大了，挣钱给你买个别墅，带游泳池的。”

从那天起，她就在电脑上设计了好多房子给我看。虽然我知道那只是女儿和我的梦，今生都不大可能实现，但我仍然期待着，有一天我们的市场规则是公平的，得到什么要靠自己的能力和贡献，而不靠趋炎附势，不用摧眉折腰，也不用奴颜婢膝，甚至和性别也没有关系。

我崇尚在一个公开有序的社会里那种正常的竞争和那份人格的平等。

不过，当我生平第一次与自己的房子亲密接触的时候，我几乎忘记了盼房、分房的个中艰辛和痛苦滋味。

我只想说：有房子的感觉真的好快乐！

注：本文曾发表在2001年的某房地产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