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的出生轰动了整个村庄。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渡的两只手臂，相当于擀面杖，或者，烧火的火钳。反正是，硬棒硬棒的，转不了弯儿。

天生残疾，两只手臂，连双手，等于是摆设了。

三岁，他就用脚吃饭了。

后来，可以用脚做自己必须做的所有事，如刷牙，如拿针订扣子。

甚至，他可以用脚准确打下人家枣树上的枣子，然后用脚大拇指和食指捏起，在衣服上擦擦，甜甜地塞进嘴里。一起玩的小伙伴在旁就央求，给我打一个吧，给我打一个吧。于是，渡就得胜回朝似的笑，于是，渡就帮小伙伴打枣，指哪个枣，就打哪个，弹无虚发。于是，渡回家后，免不了爹妈再把他的头当枣子打一场。

他排行老二，头上一个哥哥，下面三个弟弟。

日子很快过去。

哥哥，俩大弟弟都成家。农村结婚后，多就分家过的。

父母也相继过世了。

渡和小弟住一间小屋。小弟20岁，渡35岁。

村外，是一条小河。渡在河边，放养了一群鸭子。他是放鸭子的好手。每年，弟弟种田劳作，哥哥放养鸭子也有一点点活泛钱使使，也可以维持哥俩的生活了。

弟弟说，哥啊，我们俩都不接媳妇，一直这样生活吧。

接媳妇是当地话，就是娶媳妇的意思。

渡笑了，说，我是注定不能接，没这个福分。弟你好好的，为什么不接，傻不傻啊。我要是你啊，一定接。

村里有人家接媳妇，是哥俩最高兴的时候，跑前跑后的帮忙，忙个不停。这天，木讷寡言的弟弟回家就跟渡有说不完的话，都是关于这个新媳妇的，长相啊，一举一动啊。

这天邻村一小伙跑来小屋，一脸死像：渡，帮帮我吧，我养的鸭子病了好多只。没病的，也越养越瘦。还指望赚钱，看来要赔血本啊。怎么办怎么办呐。

渡说别急别急，洋洋得意地交代：你以为放鸭子那样容易啊，累着呐，要很能吃苦才行的。

一来二去，渡就成师傅了。

徒弟有个姐姐，渡上门，提上好烟好酒，说，嫁给我弟弟做媳妇吧。

徒弟爹妈说，嫁可以，一要有新房，二要礼钱一万块。

几年下来，渡总共有三千块的存款。

村里有个旧仓库。渡找村长，村长说那得五千块。少一分，就宁愿让它闲着，反正是公家财产，都闲了这些年头了的。

几户人家都想要仓库，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天，渡拿出厚厚一叠，当着村长及许多人的面，往桌上重重一压，足足有一万。

大家羡慕不已。

于是，签合同，仓库当天买下。渡跟村长说，房款包准一个月后给清。

过了几天，渡带着一万块到徒弟家。

房子布置了半个月。渡告诉弟弟，三千块全部花完，分文不剩。弟弟说，哥啊，今后你放心，说什么我也要和媳妇给你养老送终！

接媳妇这天，弟弟一直笑，一直笑。渡哈哈大笑，大醉。人们发现，闹洞房时，大家把他和媳妇推在一起时，他用肩膀主动在媳妇胸前蹭着揉了两次。有人说是三次，谁知道呐，反正新婚三天无大小的。大家哈哈哈，放肆地笑，粗俗地叫，越发热闹，闹翻天。

第四天，渡又放养他的鸭子。

第五天，徒弟来找渡。小河边放养鸭子的草棚里，渡躺在那里，旁边放着小半瓶农药。

渡的死，又一次哄动整个村庄。要知道，小小村庄，不容易有新闻的。

中午，人们端着饭碗，靠着墙根吃，边晒太阳，边聊天。

我正羡慕他放鸭子还存了这么多接媳妇的钱呐，他就死了。

他真精明。

是个好哥哥。

他真傻。

已经40岁了，又残疾着，死了是解脱，也好哈。

饭见底了，就回家去，村人都是吃两碗的，一碗米饭，一碗稀饭，多滋润呀。

添碗稀饭来，就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