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未央

◎     恒 城

一夜。空中飞行。抬头看不见天空的颜色，灰蒙蒙一片的黑暗。银灰色的青鸟掠过城市上空，万家灯火围绕在一条银色的玉带四周，方方正正的格子象小时候用的作业本，整整齐齐排列在火光之中。

这是南方某个歌舞升平的城市上空。今夜，我是一个有约而来的旅客。想着这句不明所以的对白，想笑。

空中小姐正在检查安全带。她们从我身边走过，轻轻的、带着倦倦的笑容。我把自己的脸埋在黑暗中，安静的看着她们经过，闻一阵淡淡的香。

闻香识女人。又念起这么一句，一丝隐痛漫上心头，赶忙把自己从遐思中拉回来，免得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乱了方寸。

尚未准备好伤感的酒精，就不要让自己一个人醉。有些人在大哭之后会很轻松，而有人，却又在伤口上砍上一刀。痛，钻心的痛。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睁开，天也是暗着的。除了越来越近城里的灯火，这夜，很冷清。

“青鸟的翅膀略过天际，用脚趾，一遍遍地拨动那几根滑韧的琴弦”。从空中往地面俯冲，起初那种失重的感觉又一次回到内心深处。如果就像那些去往天堂的人们一样，就这么在空中死去了呢？我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又在惦念什么呢？……没有爱的夜晚很空洞。我在从天空回到地面的那一刻，歇斯底里。至少在内心，因为这样安静的让人觉得乏味的夜，我象一只飞扬的塑料袋，随着青鸟，失去了方向。

夜机从跑道中央宣布此次旅行终点的抵达。旅途疲惫的人们开始从行李箱取出随身的包裹，几个小孩开心的在座位上窜上窜下，空中小姐礼节性鞠躬致谢，广播中传来旅途愉快的祝福声……一切都没有改变，不是吗？我还在路上，依旧听见那些惯性且言不由衷的话，看见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感觉到存在的可能性。可是，我知道一切都在改变，我想知道的是，那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随着旅客向出口走去。这时的步伐很缓慢，多少是随着别人的节奏走这一小段路。走下青鸟，人们在茫茫人海中或许不再相见，象不经意交叉的两条直线，这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相见吧？

沿着安全通道的出口往外走，很多人在外边栏杆外等候，亲人、朋友或者是之前听过名字却未曾相见的人，从这里出去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会写下“重逢”两个喜悦的字。而我，在这灯火通明的夜晚，没有人在等。在这陌生的城中。我是孤独的人。

出租车在出口招揽着生意，刚一出去，一辆“索纳塔”适时停在我的身边、打开车门。弯身坐到前排座位上，我重重关上门。

车缓缓启动，机场大厅的灯光向后面走去。“去哪？”司机一脸堆笑地凑过来问道。

“江边。”这是这座城我唯一知道的去处。

城市比我想象的要宽敞的多。满城布满喜悦的挂饰，仿佛还有一个月的圣诞成了这南方值得大庆的节日般隆重。路旁是复古的街灯，散发着一丝暖暖的色彩。这在我以为“灯红酒绿”的地方，竟仿佛是隔了两重天一样的感慨。

越近江边越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此时北方某地已经是白雪漫野，这边从车窗外偶尔一闪的花儿成了气候最好的点缀。车缓缓停下，江边小岛入口处车辆“禁止通行”的标志赫然在目。付了车资，我沿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向前走，在有些昏暗的街灯中闻到江水潮湿清凉的味道。

手机信号灯一闪一闪，提示我有短信息从某地寄来。我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那一段被浓缩的话：“至此，总该加个结局？”我笑，有些感伤的笑。然后赌气似的按掉，忽然想抽一支烟。

江水在灯火的映照下很安静，我想融入其中，哪怕是一滴将被温暖化掉的水。有一种感情我无法准确表达，但是我知道自己很伤感。应该给某一个人打一个“暧昧”的电话，告诉她，我在江边。想见她。

我破坏了这个美妙的约定。小雨在电话里面的声音很诧异，我相信她被我的贸然到访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这个女人很快镇定下来，用问话来掩饰她隐约的不安，当然还有微微的兴奋。我听得出来，她骗不过我。

“城，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她的声音有点清脆的美，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想到“花枝招展”，或者“婀娜多姿”。那是一种诱惑人的美。

“我想见你。”我的回答简短且有力。

“什么时候？现在天已经不早了。”

“就现在。我订了明天返回的机票。”

“天！飞三个小时就只为见我一面？”她的声音中有一些感动。或者是被掩饰的很好的感动，我很难分辨出来。

我没有回答。这时候，不回答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最后她答应，一个小时后来江边见我。我想至少要给她留下半个小时来化妆。尽管是晚上，也为自己打扮一下。女为悦己者容，如此吧。

我和小雨大概有五年的光阴不曾联络了。除了记录本中那个换了又换的手机号证明彼此的存在外，剩下的似乎就是那张藏在影集背后一张小小的像片。她依偎在我的胸前，象一只温柔的小鸟，笑容可人。

默默见过那张像片，满脸醋意地问我那个女孩是谁？

我从容得笑，一脸无所谓得告诉她是一个表妹，从小张到大的那一种。

默默不再说话，尽管看得出她对我的回答充满了怀疑。

我和小雨曾经深深相爱。那时候的爱情简单的没有悬念，花前相拥、月下亲吻，简单到以为只要在一起就拥有了一些美好的东西。在一个有流星的夜，我和小雨在花园的草坪里第一次醉在彼此的热情里。从那时候起，我们信誓旦旦立下彼此不分的誓言。

可是，爱情往往在许多偶然中选择破碎的分离。

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钟，路上的伴侣也越来越少，在暗处接吻的男女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象夜的精灵。一种悸动，在带着某些情绪的夜晚，悄然成形。这夜，让所有人都无所遁形。

按捺住给小雨电话的冲动，我在灯光中停下，点起一支烟，好让她在远处一眼认出我来。五年了，可以改变一个人、一段感情，余下的一些记忆是不是也在某个醒来的清晨陡然而逝？

这座城市没有我的记忆，如果说有，也仅仅是有一个停在我记忆中的女人。曾经那么爱过的女人。

她在夜色的昏暗中安静得看着我。抬起头的时候她朝我微微笑着，熟悉的长发、裙衫飘扬。

我们在暗处拥抱在一起。不用什么言语，象一对劫后重生的恋人，肆无忌惮用亲吻和眼泪来表达汹涌的爱意。

“我想你”，我说。

“我也是”。她的眼泪滴落到我的脸上。

这是一个迷乱的夜晚，似真似幻的场景让我有一些慌乱。我试着安静下来，象刚才在江边初次遇见的水。

“抱紧我，我冷。”小雨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这仿佛熟悉的话让我想起默默。在寒流初至的傍晚，她让我拥紧她瘦弱的肩头，说“我冷。”

这时候她是不是在房间里面一个人流泪？心里一阵痛。

起风了，我轻轻推开小雨。自己在挣扎着沉沦下去。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在这个时候我出现在错误的城。

后来，我和小雨象朋友那样谈话，说到背叛，那个迷离的夜，默默和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男人。

夜色深沉。小雨没有说话，看着我的眼睛，象在审视一个突然陌生的男人。

“回去吧”，最后她说，“我想刚才那吻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我想自己的脸在这时候应该有些苍白。

她的手摸娑着我的脸，充满某种凋谢的深情。

“我也该回去了，女儿醒来不见妈妈会哭的。再说，这次你和默默扯平了。”

她站起来，身影在街灯下悠长。

天空似乎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敲打在地面上，看着小雨从我视线中消失，突然明白一种背叛，胜过肉体上的不忠。那就是无法把他（她）从心里抹去，哪怕仅仅一刻。

我在信息中告诉默默：“故事没有结束，我要和你继续写完这本关于爱情的书。等我回去，我要好好爱你……”。

按下发送键那刻，一枚叶子飘飘悠悠落在我刚才经过的路上，在灯火未央的南方某城，落下。毕竟，已是冬天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