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当击鼓,散则传花! 人到了年纪,不光喜欢沉缅往事,还免不了老说些想当初、我当年之类的车轱辘话,总给别人神神叨叨的感觉,可真正连自己都觉得精神恍惚的是,很多的事,当理智在正告自己这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对所经历的事情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如《鸳梦重温》里的史密斯,躬逢盛境时却如老马识途般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不惟旁人诧异,更让自己咋舌:怎么这一幕好象多年前就发生过了? 也许人生之河的跋涉就是如此,风景一幕幕,谁也留不住。所经之处,两岸的青山和绿水常让人有故地重游历久弥新之感,似曾相识的情节纷至沓来,年少时不经意播下的记忆种子顽强地生根开花结果,如顽强的味觉记忆敲打着舌苔,让人立即辨识出与往昔气息相通的蛛丝马迹,如梦如幻,似幻还真。 而论坛里的摸爬滚打就常让我有这样的困顿,记忆的闪回老在眼前灵光一现: 小时常玩一则游戏:击鼓传花。游戏很简单,对场地和设施要求也不高,教室里的桌子堆起来,长条凳围成一圈,同学们安静地坐好,老师交一朵小红花给坐在最近的班长,然后敲起一面小鼓,鼓起花传,鼓声一旦停下,花落谁家谁就有幸要表演一个节目了。 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由于物质条件所限,可以说多数远离艺术,虽然在毛笔字和绘画上可能稍有造诣,但多数水平止步于在厕所的墙上写上打倒XXX并配一只乌龟图,仅有的一点艺术细胞早营养不良夭折了,能上台表演的也就是清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或是表演新疆舞中的转眼珠扭脖子,高明一点的乐器表演至多是口琴,老师手上的手风琴就顶天了。象俺这样的艺术绝缘体第一次目瞪口呆地接过红花没能及时解套砸自己手里时,在同学们期待兴奋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俺是用两手的手背先后交叉擦了擦鼻涕,双手合力提了提预计了一年提前量的宽松裤子,面红耳赤地走到教室中央,前滚翻接后滚翻各一次交差了事。 常常回想起鼓点一起同学们应有尽有的表情:有的心事重重顾虑当众出丑避之唯恐不及,紧张得顷刻红花过手,甚至张皇失措到回传过去;有的少年老成有板有眼地传花及表演,并在每一次纷争生起时争相向老师汇报鼓点落下时到底是在张某手里还是落到李某手上;有的则跃跃欲试兴奋的小脸蛋儿涨得通红接着因天不遂人愿涨得更加通红最后恼羞成怒之下会为了跳上前台表演把红花紧紧攥在手中静等鼓声静寂……无论自己表演成功与否,对我来讲,每次的击鼓传花都有一种未及尽兴的遗憾,并对下一次的再度登台或是旁观欣赏产生了无限的憧憬和希冀。毕竟在那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双歉收的年代,它是我除上房揭瓦之外难得的艺术享受了。 小时还有另一种羞于提及的癖好,就是黑暗中的偷窥。那时厂里常常有免费的露天电影观看,可如果是歌舞戏剧表演就要到礼堂观看了。这种时候父母是不带我去的,好在礼堂和母亲工作的食堂是连在一起的,我经常在演出即将开始时爬上食堂的屋顶隔着礼堂的天窗窥视,而最让我兴奋并捎带罪恶感的就是从后台的天窗向里偷窥,看那些即将走上前台的人们的面孔是一种乐趣,兴奋、冷静、忐忑、矜持,更多的则是用冷漠空洞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紧张不安及对未知效果的期待和恐惧,特别是有的单隔出来的小间,则包含尽了后台的无限神秘,喜悦或沉闷,焦躁和烦恼都在这儿被放大。而他们以为这里不被人察觉,总能作出让人忍俊不禁的夸张举止,这个窃笑那个摇头,这个挤眉那个弄眼,小伙子们常常在出场前握紧拳头双手互击就扑出去了,而姑娘们则对着镜子顾盼生辉,最后风情万种地莞尔一笑,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台去收获人们的青睐和掌声。走上前台后则必须遵循既定好的随波逐流的程序,不容喘息也不容出错,出错了也视而不见地当作没错,将错就错,紧张得喘不过气的一段时间过后,大幕拉上基本上是会有掌声或是鲜花的,难熬的不过是前台短短的一段时间,最后的结局多是战战競競或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台谢幕。那段时光里,谁也不知道一场看和被看的戏就这样上演着,他们用身体和环境无休止地对话,而我则在幽暗的角落里乐此不疲地偷窥且玩味自己的心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这种窥视是否冒犯了那些暗夜中的舞者。 另外能记起的就是看露天电影了,那时我们所处的山脚下分布着很多厂矿,隔段日子夜幕低垂时各厂都有一些放了不知N遍的样板戏可看,当然,运气好也有彩色的战争片或是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和朝鲜难兄难弟片。由于信息不对称和通讯不畅,很难知道同时别家在放什么,但对眼前的司空见惯忍无可忍后必然会想到用脚投票走人的。那时随处穿行可是有碍的,不光要淌过水田翻过小山,更可怕的是抄近路时不可避免地要从坟场穿过。白天还勉强,晚上就毛骨悚然了,不是结伴而行,没几个小孩有虽千万鬼吾往矣的大无畏气概,所以常有这样的景象:蜿蜒的路上常见星火点点,那是小伙伴们为壮胆点起的篝火,夜风习习中也常有隐约的歌声入耳,那是少年郎风声鹤唳的虚张声势,如果愿意谁都可以加入这个色厉内荏的队伍,一起去看看银幕中外面的世界,一起寻找简单的快乐。路上个个都小心翼翼稍有风吹草动难免大惊失色,而离群的人都是可悲的:一群人在不远处欢歌笑语,燃烧的篝火张扬着喜悦,而只有落伍者一人向隅,胆战心惊地品味着孤独和由之带来的痛苦:不是因为看见和听见了什么,而是夜阑人静后你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游戏规则其实简单:并不需要步调一致,但目标则是不断向前向前,大家一起向着幽暗处的光亮进发---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年少时就是这样的单纯、天真、幼稚并富于幻想,无节制地消耗着时光,仿佛欢聚一堂击鼓高歌的日子无穷无际,更对冲上前台展示老虎吃天之相的张狂表演充满了期待,无论歌还是舞,看还是被看,那都不是一种无目的的游戏,也不单是娱乐的发泄,而是和自己的梦想、幸福联系着的对于生活的想象,对自己眼中的生活的愉快的表现。 长大了,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活着,但是人的心中总有个孩子,特别容易被纯真打动,在现实冷酷坚硬的面具之下,我们仍葆有一颗孩子般纯真无邪的心,在这颗心的驱使下,我们来到了论坛,在这儿我们一如年少时一般嬉戏玩耍,睁开童年的眼睛去打量眼前的世界,并在和伙伴们的相聚中击鼓高歌,徘徊徜徉,流连忘返,玩得那么天真那么忘我,那并不是矫情装嫩也不是对孩童的模仿,而是唤醒自身记忆中的藏于心灵深处的孩提梦幻:不断地表现自己、拒绝落伍、拒绝遗忘和被遗忘的一种努力;是一种自信,对于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可遏制而又难以捉摸的情感的自信;是一种人生艺术:把人生的过程与结果完美地结合起来的艺术;是一种想象力的升华,因为我们坚信:不论这个世界多么荒凉冷漠,总有一些地方聚集着那些渴望凝聚的心灵! 击鼓高歌的地方绝非乌托邦,我们也全然不是夫子圣人,在论坛这个没人管制没人约束的环境里,我们不期而遇间会击鼓高歌,结伴同行,彼此之间可能成为对方最喜欢的对象,但也可能常常陷入漫无边际的无知和臆想当中,在不同的时候扮演不尽相同的角色,会偷窥,会诋毁,会争吵,会分裂甚至分崩离析,这就是人性光辉之外经常闪现的自私、懦弱、退让、计较的一面,是人性碰撞的结果。不论怎么讲,我们总是在不断地改善自我,而且无论走向何方,我们都会这样做下去,不为别的,只想留下生命的印迹:这世上曾有我们存在过,这西陆也曾有我们驻足过…… 人生航船既没有舵也没有锚,大家不过都是被潮流席卷的,环境永远在变,我们也无法在任何一种环境中安定下来,虽然我们曾流连忘返在一幅幅良辰美景中,把它当作风景来品味来享受,可是欣赏风景和在风景中生活实在是两码事,身处E世代,论坛这个地方,它的含义已经超越了它本身,它是隐藏在我们心里的某段纯真的过往,是我们击鼓传花、暗夜飞翔、看与被看的所在,而论坛时光就好象从流转的浮生中偷出来的时光,是我们生活中最美好的一段点缀,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台下人看台上人做人人想做的戏,无论多美好多惊心动魄,也不过是欢喜伤悲生老病死这类说不上的传奇,一段折子戏而已,如李碧华讲:戏目转换的时候,人生也就在我们的眼前轻巧的掠过。台上卿卿台下我我,脱下凤冠霞衣将油彩擦去,大红的幔布终将闭上这出折子戏…… 聚当击鼓高歌,快意恩仇,散则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曲终人不见,花却一次次传下去,香味袅袅蒸腾,汹涌如同潮水,花香飘过之处,温暖的往事扑面而来 我们,随处可见,我们,无处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