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梦于蓝

云胡

大姐跟我说过我的血是蓝色的。从外面看去皮下的血管都有一种暗蓝的色调。尤其是儿时偷看邻座女孩子玉颈或者玉腕上的血管，就会发现有细细的血管蓝得透明如丝。此后很多年里我便一直以为自己的血真是蓝色的，就跟传说中鳄鱼的血液一样。直到有一天我流鼻血，看到的是鲜艳的殷红色，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血与旁人有所不同。大姐跟我解释说，血液在体内都是蓝色的，流出来见了光才会变红。不信你盍上眼皮朝太阳看看，阳光透过的血液就会变成红色呢。

蓝色于我，是一种伤心的颜色。每当我西面太平洋，遥望祖国，正是万里恍无云迹水共蓝天一色时，视野会随心神的专注而愈趋深远。遍寻视野所及碧空万里，枉有蓝天之美而不见一丝云迹，便隐隐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心会在蓝色的无边无际无限制无拘束的自由中而更趋沉重。每当我凝眸远眺漫漫无涯的天边水际，蓝色是那样的深邃，心头却沉淀出这样时隐时现凄清惨淡的感觉。

在得到一生中无时无刻不心向往之的自由的那一瞬间，你便失去了幸福的温暖。  。。蓝色之于我正象征著这一片冰冷透骨铁面无情的自由。

儿时感觉无比珍贵又不可捉摸的自由，是什么时候悄悄的潜移默化成我们追求的目标的呢？记得普西金的不自由毋宁死，也记得诗书里读到的自由的浪漫和美丽，当然更记得儿时因为自由散漫而在小学被批判后假装蛮不在乎其实心里害怕之极的情景。在做出远离家乡永别亲人浪荡江湖的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会为自由的沉重代价而反省呢？在孤身一人走过罗湖桥踏上西去的旅途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此一去就是一生呢？。。。离开那一天正好是万里无云的蓝色的天空。几十米长长窄窄的罗湖桥，前面将面对的和后顾渐趋模糊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桥的两端系著此一生反差最大的两个世界，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两个不同的年龄经历。记忆中遥远的罗湖桥就是这样顽强地承受着两段与自己同样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人生。

孰优孰劣乎？我已经忘情的投入了一生的兴衰和荣辱，投入了一生的幸福及欢乐，投入了一生的悲欢与离合，所得到者竟是这一爿简单得让人心酸的象征自由的美丽的蓝天，和这一爿象征自由沉痛代价的无奈和感叹。罗湖桥两端的两个不同的世界：桥的那一头的记忆中的慢动，记忆中永存的朴实无华的美的优闲淡雅；桥的这一端，则是数不清的如穿梭般的日子，没有安全没有寄托没有始没有终的忙忙碌碌。这难道是我儿时向往的自由吗？这难道是我少年时憧憬的幸福吗？在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亲人，为外面的那一片诱人的蓝天而毅然斩断自己的根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做几十年后的那一片飘然而落的秋叶，即便是有归根的时候，也已经于自己熟识的根相去何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