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

不是我自己要给自己设的局，就像不是我自己，愿意在周末的早上，还要牺牲掉自己的懒觉，匆匆忙忙要赶往学校去监考。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在无风无浪的庸常重复里，间或一点偶然的人和事，荡起一点小小的涟漪。

迎着初秋明朗的朝阳、清冽的晨风，“捷安特”顺坡而下的飞翔永远完美，勾勒起自己嘴角一丝满意的微笑。路边黄色的雏菊紫色的微甘菊鲜艳的大红花竞相在身后开放成流动的风景……可是，然而！就在我刚刚感觉有一点点志得意满的时候，《哈萨雅琪》刚刚哼唱到那一句：“恐怕不如我们所想象的 故事都有美丽的结局 常常是如此地不尽人意-----”“捷安特”的流畅之中就突然有了不协和的生涩磕碰，糟糕！想起沿路一些碎如天星时时现形的玻璃渣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到路途的一半呀！

勉强骑到车站附近，摩托修理店的老板娘睡眼惺忪不紧不慢：“修车啊，这个车啊……恩，还是要到前面去，市场里面有……”可我还要担当堂堂的监考人员啊！时不我待奈何？！咬牙扶车前行，见到若干摩的车手，病急自乱投医，我劈头就问：“搭我一程，包括单车，如何？”

刚还在聊天的一位摩的车手，30上下，民工摸样，浓眉大眼，忙来招呼，但是笨手笨脚左绑右绑就是拿现在赖皮的“捷安特”没有办法，憨憨抬头：“要么干脆放到我家里去，就在这里附近？”我一楞，毫无主张，心乱如麻，但听得：“当然还要你信得过我！这里都是我的老乡……”“信用”？——这个词向来让我敏感！我条件反射地就应道：“当然当然！怎会信不过……不过我这车好像被玻璃扎破了胎呢，还要去修呀……”他伸手往围观众人里一指：“他也是我老乡，叫他帮忙拿去修好了！”那个身着黄色T恤的闲散瘦高青年大刺刺真的来帮我推了车：“可是我没钱呀！”我忙掏出一把零钱：“拜托了！我下午来取！”“黄T恤”推车便走，忽地想起：“给你留一下我的手机号码呀……”啊，我竟然这个都忘记，晕！

车手载我到校门口，我一边找钱一边问道：“哦，师傅，要不你的电话也留我一个？”车手犹豫了一下：“这个啊，其实你找他就可以了，单车在他那里嘛……那你记一下，13-------不，是136------不是135------”我一抬头：“恩？怎么这么多数字？”他看看：“我再重复一下，你看看，是不是11位--------”我勉强微笑：“怎么打不通呢？你听，提示说是异地手机--------”“哦，是这样的，我还是东莞的号码，没换过来，现在手机也不在身上，放在家里充电--------”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若无其事，微笑道谢：“幸亏你们帮忙呢-------哦，不过，我中午还是想用一下单车，要不我中午来拿一下，你帮我通知那位，恩，他贵姓？”“他姓唐。”“那您呢？”“我姓-----欧阳，恩，不是很多的那种姓。”“哦-----”来不及多想，只看考生已经鱼贯入校，只好道别，心下惴惴，隐隐不安。

我看着教室里的考生发呆。遇事糊涂，是我向来作派；轻信于人，因此早遭诟病！但是事已至此，我努力地希望自己能想个明白。

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仍然幼稚，愚顽不改，判断失误，生活在给我诸多教训听闻之后，我竟然还是本能地选择了相信，因为听不得别人一句辩白：“只要你信得过我！”一种是，诚信得证，皆大欢喜！

前者，还是后者？——我无意中就让自己陷入了一个赌局。

先来分析状况？社会背景——我们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这个世界正在以加速度的奔跑快速转型，观念的转变道德的失范贫富的差距心理的失衡，最终都是围绕着“笑贫不笑娼”的拜金尺度展开人间多少悲喜正剧！流离了土地的农民往往丧失了那一方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淳朴，当他们在城市的夹缝当中无法找寻自己立锥之地又无颜江东时，他们可以作出选择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流动性人口带来的社会不安定因素、犯罪率提高、“双抢事件”的频发、光天化日的欺诈偷盗，我耳濡目染甚至亲身经历的，会少？

事件本身——对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别人的萍水相逢拔刀相助？联想到车手吞吐的表达游移的目光，我可以有足够的信心他说的都是实话？

自我反省——当时，本来，我的应对选择是不是可以更多？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是不是可以更高？

……

想起“捷安特”白色的健美的车身，顺畅的优美的线条，人人都要艳羡的滑翔和速度，突然就开始有怀念的伤感——可怜那是我曾经的生日礼物-------

好罢，先就当自己输了——我始终是不记得世故之深，人情之险的。

要是认了输，接下来，就该想办法输得心安了，否则输了心情，岂不是更不合算！

首先，还记得有篇最为阿Q的文章说的嘛？大意是，当你遇到一件很倒霉的事情，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遇到更糟糕的情形！不过是一点物质的损失不是？“破财消灾嘛”！再说，“千金散去还复来”呢？

其次，虽然“捷安特”失了明主，但是“楚人失之，楚人得之”，它始终是在需要它的人手上——或者，别人还比我需要，我的状况总比别人要好些呀！唉，被动扶贫罢！

另外，只有了解和接受才能带来内心真正的宁静。我可以了解，而且自己可以是更高一点姿态的悲悯——不管怎样，我至少作到了不用怀疑去伤人，让尘土之中的卑微也保留自己的尊严，那或者哪天，这就是一种感召。

……

所有的赌局都让人有盼望揭晓的煎熬！无论怎样宽心自解，故作从容，我还是无法停顿自己内心的七上八下，种种猜疑，枯坐呆若木鸡，心潮翻涌不已！

什么叫“度日如年”？我等待的答案，会证明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还是证明信任别人的美好？

滴答，滴答---------

我在教室门刚刚关上的瞬间拿起了电话！而在铃声真的响起的时候——

结局是：单车完璧归赵，我请他们吃饭！

哈，我竟然赢了！不，是双赢！

                                                                         2004/11/2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