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别梦依稀昼逝川，故园一十六年前”，由于联系合作办学，我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母校——沈阳师范大学。漫步在绿荫掩映的校园里，心中感慨万千。巍然矗立的教学大楼，偌大的塑胶操场都在向我诉说着母校这十几年来的巨大变化。当年我们在操场南面栽下的小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杨柳婆娑，枫叶灿烂，当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我们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里留下我们多少欢笑、多少梦想啊！我的思绪随秋风飘扬。往事如烟啊。

那是1984年的这个时节，初秋的风，将大地染成一片金黄。我告别了生我养我的辽南小山村，只身来到了沈城，开始了我四年的大学生活。我所在的中文系是一个女生多，男生少的系，我们班级40名学生中，女生就31人，绝对是一个阴胜阳衰女生世界。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班这么多女生可见热闹程度是何等模样了！光是我们311宿舍这7个宝贝，就能把班级闹翻了天。

在我们班级的40名男女生中，我1.74米，是班里最高的，我天性豪爽、开朗，爱闹，颇有几分男孩子的性格。因为我在宿舍排行第三，所以我们宿舍的姐妹们，都叫我“三哥”或“三弟”。因为我们爱闹，班里的男生们经常我们被捉弄的哭笑不得，所以他们都“怕”女生。

捉弄够本班的九个“小老鼠”，吓跑了外系的老虎，有一天突然感到无聊起来。觉得似乎应该制造点什么浪漫的事来点缀一下我们那枯燥、忙碌的学习生活了。于是一个浪漫是主意在脑海里形成。在找一个大姐不在的时间里，我将我的计划向同室的姐妹们发布，没想到竟然得到大家的异口同声的喝彩！学中文的姑娘太喜欢刺激了。很不幸，大姐静和我们的外国文学老师成了我的这个计划的男女主角。

静是62年生人，是我们班的老大姐。上学前曾在小学当了两年的教师。她个子较矮，只有1.56米，但体重却达55公斤，肤色虽黑但显得很健康。最可贵的是，大姐性格开朗、大方。即使我们做错了，她也不会和我们翻脸的。我们的外国文学老师是一个刚走出校园不久的年轻教师，身高1.74米左右，两只玻璃瓶底样厚的眼镜片子扣在鼻梁上，走起路来有点内八字，摇摇摆摆有点象鸭子。说起话来带着比较浓厚的朝阳地方口音。

要制造浪漫的故事必须从大姐静这里找到突破点。于是，每当下了晚自习，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前，我们311室的姐妹们就轮番向大姐静吹风。

“大姐，咱们外国文学老师真是不错哎，英俊、潇洒，那么有才华！”

“姐们，今天注意到没，外国文学老师可是看了我们大姐好几眼啊！”

“大姐，外学老师看你的眼神不对哦”。

“今天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外学老师可是对着我们大姐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啊”…….

什么样的英雄豪杰也架不住我们这么忽悠啊！没多少日子，我们大姐就着道了。她也觉得外学老师对她有意思！

“今天外学老师又注视我了！”“其实外学老师真的不错哎”。静也常常自豪地告诉我们她的感受。

大姐比以前更爱漂亮了。头发烫起了大波浪，衣服总是换来换去，尤其是外国文学课，大姐学得最认真了，笔记、作业做得清清楚楚，工工整整。每次无论是课前提问还是大考小考，大姐都能拿上满分。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姐对外学老师的感情与日俱增。身体日渐消瘦，精神也欲发憔悴起来。终于有一天早上，大姐对我说：

“老三啊，我受不了，你快帮我！”

当时，大学是禁止谈恋爱的，因为这事被开除的也有人在。而我当时是系里的团总支书记，帮这忙是犯错误的。可是我天生一副侠骨柔肠，岂能看着别人受苦？况且，大姐这个样子不正是我计划之内的事吗？

“大姐，放心，这事交给三弟了”。我拍着胸脯保证道。

可是毕竟我是个女孩子，怎么对外国文学老师说呢？

一拍脑门，有了，又一个绝妙主意在脑海里形成了。

于是我给我们的外国文学老师写了一封没有标头、没有落款的信。信中首先引用了一首外国名诗：“我想我愿意用爱情本来的颜色去描写爱的诗句，可我眼泪苍白无色，朋友，若诗不是成韵，你能理解它的含义吗？我想我愿意用爱情本来曲调去谱写爱的旋律，但我的心默默无语，朋友，若歌不成调，你能体会它的深意吗？”

接着，我又写了一首藏头诗：

静波荡心影，

深湖映桃红。

蔼蔼黄昏里，

呢燕掠苍穹。

“静深爱你”。然后，我又吩咐道：“老师，如果你爱静，4月16日的外国文学课，就穿上你绿的衣服，如果你不想与她交往，就穿上你的灰衣服。”我们外国文学老师给我们上课一年来，就穿过两种衣服。一件是橄榄绿色的军服，一件是灰色的中山装。

在我为自己的馊注意而窃喜中，4月16日终于来临了。

上午，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过，我们的教室出奇地安静，大家静静地期待着外学老师的到来….

门终于开了，我们的外学老师走进教室。

“起立”，“请坐”！

我只看了外学老师一眼，就把脑袋藏到了课桌下面，两只手紧紧地捂着嘴，使劲地憋着笑，可是忍耐力的确是很差啊，笑声终于从指缝里钻了出来！笑声是带传染性的，终于大家再也抑制不住了，全班（除大姐静外）哄堂大笑。

我们的外学老师今天的装束真是滑稽极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件又褶又皱的灰色大风衣穿在身上，扣子系得紧紧的，两只不安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下闪着狡黠的目光，脸已在我们的笑声中忽红忽白。如果再有一把雨伞一顶礼帽，那么此时此刻的外学老师，绝对是契可夫笔下的《套中人》！

突然，大姐静兴奋地抓了我一把：“三弟，快看，他里面穿的！”

我仔细一看，嘿！外学老师那严实的风衣领口露出的不正是那件橄榄绿色的军服吗？

大姐静从外学老师的领口处看到了希望。

这一节课到底讲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外学老师结结巴巴的讲着安ra（娜）.卡列尼ra（娜），（我们外学老师的浓重朝阳口音）。我在琢磨着，外学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喜欢静吗，为什么他要穿这件灰色的风衣呢？灰色是拒绝的意思啊。不喜欢？里面为何又穿着橄榄绿的军服呢？表面拒绝，心里喜欢？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一个词概括：“高，实在是高！”

日子在我的揣摩中渐渐地逝去，外学老师上课依然穿着他的灰风衣。大姐静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又在希望中感到绝望。终于，她在也按捺不住了，在五.四的那天晚上她找到外学老师深谈了一次。我们看完电影回来，她已经和衣倒在床上。她只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了一句“完啦！”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大姐静在找到外学老师后的具体情节。

“老师，我们今天抛开师生的界限，谈谈好吗？”

“好的，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谈了，只是没有机会。”

“对不起，我心中已经有爱人了”外学老师说完这话时，眼中闪着迷离的光彩。

大姐静是如何走出外学老师的办公室的，她自己已经不知道了。第二天，她对我说，“三，外学老师心里装的是你！”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我那个气呀，觉地大姐静疯了。

这件事过后，我收敛了许多，因为我从大姐的消瘦的脸上，再难看到笑容，我知道我的玩笑开大了….

时光如梭。在我们的疯疯闹闹中，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过去了。在分别的联欢会上，我们师生同聚，依依不舍。外学老师一直沉默着，目光扑簌迷离。终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站起来，邀我跳舞。在一曲奚秀兰的《阿里山的姑娘》中，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脚步也有些凌乱。他还在想我当年的恶作剧吗？

第二天，当我踏上南去的列车的时候，我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默默而脉脉的看着我，我的心里不禁一动：是外学老师？

……….

    十几年过去了，今天我又回到了母校，又看到了亲爱的校园，又见到了亲爱的老师。

当我和我的外学老师坐在校园旁边的咖啡屋里的时候，我看到我的老师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厚厚的眼镜片，浓浓的方言….只是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划了几道皱纹，时光为它染了几缕白发。

我们聊了许多。终于我安捺不住地提起了那段往事。

“老师，你还记恨我们那时的不懂事吗？”

“怎么可能呢？那段时光是我最难忘的”。

“哦？”

“我很怀念与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无忧无虑的你们，朝气蓬勃的你们，充满活力的你们，给我的生活也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他抿了一口咖啡，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好奇心又起来了，

“老师，你当初穿那身衣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明白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当初，你的确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外学老师沉吟了一会说。

“我不爱静，所以我必须穿灰衣服，可我的爱着另外的一个人，我的心中对她充满希望，”老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不仅一颤，难道当年静的感觉真的是真的吗？

   “我翻遍了所有的衣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最后在我的同事辉那儿找了件灰色的风衣，尽管我穿着它，又大又皱很滑稽，但我决无选择。我里面穿者绿衣服说明在我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哦？可你并没有对我表示什么啊？”

“你那时，那么骄傲，那么热情，那么充满活力，那么引人注目，你能注意我吗？我有希望吗？我不想给你增添烦恼。况且，我还是你的老师啊，如果遭到拒绝，我还怎么给你上课啊？”

我默默地喝着咖啡，心中品味着咖啡的滋味。“真苦啊，但苦中又带着浓浓的香味！”

………………

夜已阑珊了，校园里的路灯与天上的星星相辉映，闪着迷人的光芒。我漫步在林荫小路上，任秋天的风撩起我的头发。树叶在我的头上沙沙作响，间或，一对对恋人们与我擦间而过，三五成群的学子们在肆意的闹着。突然间，辛弃疾的词涌上心头：“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尽识愁滋味，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