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小脚,标准的三寸金莲,玲珑精巧。我第一次见外婆只有三岁,留给我的点滴印象全是靠墙上那张发了黄的像片和母亲的回忆完成的。第二次见外婆是十多年以后,当时,外公已经去世,也是我们全家在父亲转业后第一次去青岛。
外婆有一套五十平方米的楼房,是外公留下的唯一遗产。房子二室一厅,楼前有一个院落,院子里种了一颗香椿树,有碗口那么粗。我们去的时候是春节,树枝光秃秃的,像根电线杆子。这个居住条件,在青岛市区已经算是宽绰的了。
当时,外婆家烧的是碳炉,客厅砌了火炕。因为是冬天,外婆喜欢盘腿上炕。我第一眼看见外婆的小脚丫,便喜不自禁地搂在怀里,捧在脸上,那表情,像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外婆笑着任我抚摸,然后穿上袜子,表情竟有些羞涩。
外婆长的很端庄,长方脸,五观清秀,脑后盘成发髻,穿布褂对襟袄。为了掌握平衡,走路时,脚尖朝外,呈外八字形。
阳台上摆有外婆几双鞋子,我一字排开,挨个欣赏,有外婆自已做的,有从商店买来的。商店买的要精致一些,上面绣了花,鞋头很尖,像锥子。我把脚丫伸进去,仅容纳大母指和食指。我笑着把鞋子挨个在外婆脚上套来套去,外婆终于不耐烦了,大声说:“你咋就相中了我的脚?”我笑道:“好玩啊。”外婆撇嘴道:“好玩?当年受的罪,你们是不知道!”接着,外婆讲起了当年裹小脚的事情。
外婆出生在一个富农家庭,吃穿不愁。外婆有一个弟弟,是个病秧子,娇生惯养,好吃懒做。外婆的母亲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外婆每天纺线织布,吃最差的饭食,仍挨打受骂。外婆的弟弟十二岁那年死了,外婆的母亲才对外婆好些了。
外婆的脚是五岁那年,外婆的外婆给裹的。当时,感染了,隔着裹脚布,也能闻到臭味。等放开时,脚裹的变了形,小母指、中指、和无名指全抠到肉里,只剩下母指和食指还像个脚指样。外婆的外婆说:“把脚裹好了,才能嫁个好人家。”
外婆嫁给外公那年十六岁,先后生了五女一男。外婆跟随外公一辈子,虽没享多大福,但也没吃多少苦。外公很精明,脾气又好,思想开明,对待闺女个个视掌上明珠。外公五十九岁那年去世了,把余下的寿全折给了外婆。外婆现已八十九岁,耳不聋、眼不花、脑子不糊涂。
我儿子两岁那年,我们一起去了青岛。当时,外婆的的房子已让给和外公在一个工厂工作的四姨。为了这,舅舅生了外婆的气,说儿子是父亲第一继承人,这房子应该归舅舅。因此,外婆平时都在四姨家,只是逢年过节才去舅舅家住几天。
儿子自小聪明伶俐,两岁能背很多首儿歌。每当我对儿子说,背首歌给老姥娘听时,儿子都会认真地背上十几首。外婆虽然听不懂,但也欢喜的不行,跺着小脚说,好!好!好!
一天,外婆陪我们去菜市场。走出门,我发现是一个高洼不平的山坡(青岛的公路多是高洼不平的),外婆住在山坡的下面,菜市场却在山坡的最上面。外婆迈着小脚,走的很有劲。我想搀扶一下,却被她用手甩开了。来回有四里路,我替外婆担心。然而,回到家,外婆仍洗菜做饭,和没事人一样。
直到我们走,舅舅和四姨也没给儿子一分见面钱。还是外婆,拿出一百元塞给儿子,我当然不会要外婆的钱。临走时,我又给外婆留下二百元。我回来把这些说给母亲听,母亲叹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从此,我再也不愿意去四姨家,有时去青岛玩,也只是上超市给外婆买些吃的,去看看她老人家,然后,接着走了。
前年,外婆摔了一跤,跌坏了胯骨,我和母亲去看她。当时,外婆躺在床上,我拉着她的手问:“早晨吃的什么饭?”外婆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一小碗面条,两个鸡蛋。”外婆的头脑很清晰,一点不糊涂。
伺候外婆的是小姨,小姨几年前下岗,在家闲着没事,兄妹几个一商量,每人每月拿出两百元钱,做为小姨的护理费。外婆在小姨的精心照顾下,恢复的很快,去年,小姨打电话来说,外婆已经能下床移步了。
我已经两年没见外婆了,母亲也嘟囔想去一次青岛。其实青岛离我们这并不远,几个小时就到了,但总懒得去。上个月我对母亲说,最近去一次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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