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恩恩怨怨

一

月牙儿挂上玉柱峰，趁着夜色，天一和菁菁从鹿蹄洞里出来。翻山越岭，一路无人阻拦，看来是天池神尼给他们放行了。只是菁菁从未有过这般山间夜行经历，拉住天一的手，亦步亦趋。山谷里瀑飞泉涌，在流水的轰鸣中，隐隐约约传来虎啸熊吼之声。天一纵是在罗浮山中长大，但是此刻行走在长白山深涧老林里，不禁有几分胆寒。

前面山坡上发现有亮光，菁菁说：天一，我们过去看看。

来到近前，只见一座茅舍，想必是长白山里的人家，天一于是前去叫门：有人吗？

半晌没人答应。天一再叫时，出来一位老者。白面长须，手持拂尘，一身道人的装束。

施主是何方贵客？

菁菁要说，天一连忙接过话来：我们兄妹二人，从天池下来迷了路，没想到走到这里，天就黑了。

喔，原来如此。老道说：二位若不嫌寒舍简陋，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下山吧。

多谢仙长。菁菁想，长白山里也有好人啊！不然在幽谷深山、密林茂草中，夜里赶路，不落虎口说不定就要走进狼窝了。

草屋只有三间，一厅堂一卧室一客房。天一既然说两人是兄妹，就不好去打扰人家，于是两人合住一间。

天一问菁菁：你怎么知道那晚在宝马山庄发镖的人是莫言？

可喜哥哥那天拿着梅花镖说，射此镖的人一定是天池神尼的弟子。你认识皮岛的老马吧？有次他带人到长白山挖参，中过此镖。后来把镖带回皮岛，可喜哥哥见过此物，镖上有三朵梅花的烙记。

天一知道老马，那次他在东江殴打挖参人时，被天一狠狠地揍了一顿。袁督师在幄山上杀毛文龙后，他要报仇，让参军谢尚政一剑斩了。

说到老马，菁菁想：皮岛是龙蛇混杂之地，岛上有人做过对不起莫言师傅天池神尼的事，也说不定，但一定不会是自己的父亲做的。毛文龙在女儿面前当然会摆出一个父亲的样子。菁菁父女情深，当天池神尼骂父亲不是个东西时，她按捺不住情绪回骂了几句。那知天池神尼性情刚烈，一怒之下，就把她关进了鹿蹄洞。

就算此镖出自天池神尼的门下，何以见得宝马山庄的那人一定是莫言呢？

我问过小薇，天池神尼从不下山。她性格孤僻古怪，一生只带过两个弟子。一个是小薇，另一个就是莫言。

莫言真是清人的走狗吗？天一思前想后，觉得有些困惑。回忆起两人在一起出生入死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可思义。

菁菁说：天一，看得出莫言挺喜欢你。要是没有发生父亲毛文龙被袁宗焕所杀这件事，菁菁是不会放弃这次大好机会。自己如今身负血海深仇，怎能会喜欢上仇人的侄子呢？

天一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说：菁菁，你比莫言坦诚直率，有句话我想跟你说说。

什么话？

二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他非要杀人才显出督师的威风吗？

天一轻声说：菁菁小声点，让人家听到了不好。

二

两人正说着，老道走了进来：二位施主，请到堂中用膳。

老道挺客气，弄了不少菜，还拿出一壶长白山人参酒。天一身上带了银子，吃喝起来自然也不客气，心想反正走时多给点银子就行了。

老道端起酒杯说：我先敬二位一杯。

时近初夏，晚上山风一吹，寒气袭来，冷嗖嗖地。天一和菁菁心中正烦闷着，加上身穿衣服不多，正好借酒浇愁驱寒。

天一敬老道一杯，菁菁也敬老道一杯，最后他们两人之间，打起了内战，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

菁菁喝得满面春风，心里砰砰乱跳，感觉脸上有些发烫，用痴情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一说：我先回屋了。

天一越喝越有精神，喝得最后气血贲涨，全身发热。

老道笑道：施主你喝多了，赶快回房休息吧。

天一来到房间，在地铺上躺了一会儿，就听到菁菁在床上轻哼着。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坐在床头，他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身在宁远客栈中，那侧身躺卧的女人，不是就莫言吗？她怎么来了？心里恍恍惚惚地，感到天地不分，这时那躺着的女人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痴迷地叫了一声：哥，我要你！

天一看见莫言正朝他微笑，于是扑了上去抱着她说：莫言，莫言！你不是清狗！你不是清狗！他使劲地吻着那滚烫的脸颊，感觉到她的身子比过去更柔软，乳房更丰满。只是她还象宁远城那晚一般，似乎是在忍着疼痛，轻声地低吟着。

天一怀中柔软的女人不是莫言，而是菁菁。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浑然不觉窗外正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那人狞笑着，月光下倒映出一条瘦长的黑黑的影子。他就是刚才与天一和菁菁喝酒的老道。

天亮时分，天一醒来后看到身边有个女人。菁菁躺在身边，满脸潮红，内衣大开，春光乍泄。啊哟！他一下子酒全醒了。怎么昨晚干了那事？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坐了起来。

菁菁被他猛然起身的动作惊醒，也坐了起来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他说：天一，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呀！天一吱唔道。

你干了这事假装不知道？想不负责任吗？

菁菁，对不起！

天一，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要说什么对不起好吗？

昨晚喝的参酒可能有问题。天一说。

菁菁回想起昨晚的事，怎么也记不清楚细节情景。那老道难道在酒中下了药吗？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什么人？

两人正在猜测，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二位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大亮呀！

天一问道：昨晚，你是不是在酒中下了药？

呵呵，你们喝了喜酒，进了洞房，还不谢我这个媒人吗？老道在门外肆意地笑着，原来酒里下了催情的春药。

天一起来后，把门打开，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老道除去胡须，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他是玉面书生的师傅长白参仙。那天在沈阳实胜寺，天一和他交过手。菁菁也认识他，毛文龙上次娶九姨娘时，他带一个清人上皮岛送礼。毛文龙把那清人杀了，并把他从堂上辇了出来。

你这个恶道！为什么这么做？天一怒从心起，便要上前擒拿拷问，那知竟发不出力道，提不起功来。菁菁一握手中的长剑，双手顿感软弱无力，看来两人全都中毒了。

长白参仙说：那山菇汤好喝吗？

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软骨散！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天一义无反顾地说。

杀还不容易嘛，只是太不划算。我把你们交给清人一定会有重赏。一个是蓟辽督师袁崇焕的侄子，一个是现任皮岛总兵毛承祚的妹妹。你们俩可以抵得上明军的两支劲旅了。其实天一第一次敲门时，长白参仙就在屋里认出了他俩。

哈哈哈——  长白参仙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三

这笑声惊动了一个人，她欲哭无泪。

莫言昨晚回龙泉庵后，又上了鹿蹄洞。她没看见天一和菁菁影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崇山峻岭，悬崖峭壁，茫茫夜色中，漫山遍野虫兽横行。她担心天一和菁菁会遇到意外，五更时分再也睡不着，于是就起床沿着来路寻找。

天色蒙胧时，见到了小草屋，她悄悄地走到近前，刚好听到了三人的对话。莫言本想一走了之，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当听得他们中了软骨散，那道人要把他俩献给清人时，又不忍心离去。

她唰地射出一镖，正好插在老道的发髻上。长白参仙大吃一惊，这射镖人力度把握得极有分寸，刚好自己插在挽起头发中。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秀美的尼姑站在门外。

他沉声喝道：那里来的小妮子，敢来搅和道爷的好事？

莫言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晨曦中。长白参仙见对方不动声色，知道是个高人，便从迅速墙上取下了长杆烟袋锅，跳到场院。他捏着从发髻抽下梅花镖仔细一瞧，惊诧道：你是？

莫言并未答话，只是伸出手掌注视着他。长白参仙知道她的来历，自己曾对天池神尼发过誓，此生不再踏上长白山。如今见到天池神尼的弟子，不禁有些胆怯，于是便问：你是要解药吗？

莫言点了点头。

长白参仙极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抛给了她。莫言接过去看了看，又点了点头。长白参仙二话没说，转身就朝山下走去。刚走几步正准备迈步狂奔，又是一支梅花镖飞来。他停住了，在一株美人松边站立了一会儿，一个踉跄，双手抓着树干，身体慢慢地滑倒。

长白参仙趴倒在山冈上，这时一缕阳光从对面的峰峦中照射过来。他的后背上，深深地插入了一支梅花镖。

天一来到门外看见了她，于是大声地叫道：莫言！

莫言听到喊声，背过面去，回手把解药抛在他的胸前。她一言未发，身似山鹰般疾驰而去。

菁菁也出来了，她问天一：是莫言吗？

天一说：是的。

她不过来说话，看来误会深了。菁菁想，她要是清人的走狗，为何杀了长白参仙。

他俩打开解药服下后，不到一个时辰，浑身大汗淋漓，头顶上丝丝地冒着白气。两人打坐了一会儿后，身体完好如初。

菁菁，你准备去哪儿？天一问。

经过这场生死情劫，菁菁似乎成熟了许多，她对天一说：我还是回皮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