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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无耻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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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尹丽川
今天我的胃痛了。不明不白地,生硬地痛了。这些年来胃痛已成了习惯,我今天住的地方可以看见海。我十三岁时蹲在走廊中央,一个纸箱子的背后,偷偷给一个男生打电话。父母应该去散步或是做别的去了,男生的模样我现在也快忘干净了,但胃痛是从那时开始的。紧接着是初吻。吻过之后我躲进公共厕所才完整地体味出初吻的颤抖甚至痉挛,或许因为
家里的空间才是公共的,而公共厕所我终于可以霸占一块带门和插销的地盘。我记得很清楚,吻过之后我怀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回了家,若无其事地做功课、喝水、说话、去厕所、插好门、蹲下。自下而上的一阵酥麻,液体在酸涨的兴奋中流出。快活真是一件无耻的事,如果非要用语言把它说出来。反过来说,只有无耻的处境下才会体验难以言说的快活。
我为之胃痛的男生和给我初吻的男生不是同一个男生。很快,又出现了另一个男孩,刚从拘留所出来,在读一所技校。他是因为帮朋友打架进去的,传统故事里的英雄。我们之间做过一次差一点就做成的坏事。并且,那时我心中还一直有个“他”,是个比我们大许多的男孩,十八岁吧,非常英俊,没说过话,只在狭路相逢时对我笑过一笑。我怀疑他吻过我,有次春节同院孩子借机聚会,我们都喝多了酒。也就是说,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便不再相信纯洁的东西了。每一次都是激动的、慌乱的、肮脏的、一见钟情的、邪恶的、隐瞒的。每一次都发生了害羞、痉挛与心跳。
纯洁——我不再相信一个长得好看的词,除非我给这个词一个暖乎乎的身子。爱情呢?为什么爱情不能是一条一次性的卫生巾,沾满污血,就被扔进抽水马桶?为什么伴随着流产的死婴我一直以为刻骨的爱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为什么爱情不能是那块被扔进垃圾桶的刚成型的烂肉?
他说他愿意死去,死在我的体内。有一个男人,我们做爱时他这样说。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话,可我信他。现在我们偶尔还会在灯红酒绿中遇见,谁也不会再为谁死。可那时会。极度美好的时候总想留住它,除了死亡,谁能留住瞬间?可我们都活着。只有那一刻我们赤身裸体,汗流狭背,亲密无间,像初生婴儿一样纯洁、新鲜与无耻。
胃快不痛了。我很少追忆我的少年时代。长大后在许多人眼里我更加是个坏女人,包括我的妈妈,眼见我轻易毁掉两次国际婚约。妈妈一直希望我活在国外,这样听上去更有出息。可惜我从来就没有过出息。我义无反顾地坏了下去。我身边为数不多的女友,也都是人人喊打的坏女人。我们至今居无定所,疯疯颠颠,听别人的孩子叫我们阿姨。
这样,就像我看见一首纯情的诗,一个纯洁的女孩,我就会脸红,为他们的虚伪脸红。简单地说,生命给了我脏乱,生活教给我廉耻。我不相信什么纯洁,就像我难以做到彻底的无耻——我跟写纯情诗的人一样虚伪圆滑——我还不够无耻。等我真的能够无耻地感受并承担一个人一件事,我想我就看见了幸福。就像十三岁的我蹲在公共厕所里,永远地拥有了初吻。
20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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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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