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是要热一些

    5月12日下午，正在一楼后勤处坐地，布置一项棘手工作，我忽然感觉有数秒钟的眩晕。当时我还想呢，准是因为中午没吃饭没休息的原因。两分钟后，一个下属进来报告说：学生们说地震了，全都跑出来聚在操场上。我还笑了笑：学生们自救逃生的意识挺强嘛。随即我便醒悟过来，马上布置工作：一、打电话给省地震局咨询情况。二、打电话给教育局请示应对措施。三、让师生暂时在操场上集中，听候命令。

    我三步并两步跳上三楼办公室，打开电脑，搜索地震消息。一个朋友用最短的时间告知我两条消息：四川汶川地震14：28地震，北京地区中午11：58分地震。我抄起电话，第一时间汇报给上级。

    放学，紧急疏散！设法通知学生家长，召集住宿学生开会，统计留校的学生名单，嘱咐夜间值班人员不准落锁，不准睡觉，保持警觉......目送着学生和教师们离开学校，原本喧闹的校园一下子空荡荡的。在电影经常看到这样场景，主人公心情不好或有什么灾难发生时，经常是雷电交加，大雨滂沱。不知是心情与天气有关还是天气与心情有关，晴朗的天空也忽然变灰了，刮风了，下雨了......

    说出来大家都不相信，我有非凡的童年记忆。我能模糊地回忆起我拍周岁照时的情形，一岁多时的一次入院治疗也让我记忆如新。我对六六年邢台地震，也有隐隐约约的印象，那时我只有两岁多。黑暗中，我被人一把抱起，再后来的印象就是帐篷中昏暗的灯光。七六年前唐山地震时，我已现上了初二。地震给我的最大感觉就是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种无助无奈的感觉。

    再其后的二十多年中，我又感受过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三四次地震，我发现我变得胆大粗俗，满不在乎。由开始的惶惶不安渐渐地趋于无动于衷，那次凌晨三点多，邢台老震区余震，大部分人在熟睡中没有感应。当时我正在网上夜游，我看了看晃动的灯，看了看窗外的夜，然后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坐在电脑前，继续在网上流窜，自己还暗自高兴呢：如果真的震大发了，估计我是穿戴最体面的一个。

    我越来越信奉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之语了。

    地震的消息渐渐多了，确认是四川汶川大地震后，我不由地揪起心来。虽然我没去过四川，但我大体上知道那一带的地貌，平时路况就较为险恶，这次可谓山崩地裂。成语"山崩地裂"肯定是有来历的，《汉书元帝纪》曰："山崩地裂，水泉涌出。"山川易容，如是而已。

    我十分关注地震消息，每天上网不看别的，只找地震的最新消息。每天回家后，霸占着电视，看中央台和北京台的全天直播。周日那天我从上午10点一直看到晚上12点。老婆表现不错，居然没有提出异议。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我也打开车载收音机，收听灾区的消息。

    很久以来，我一直裹着厚厚的外壳，我以为我的血已经凉了，我以为我的心已经硬了，我以为我已经不会感动了。我漠然地注视着世事，注视着人群，我的目光常常会穿透时空，穿透人的躯体，凝视着远方的一个莫名处。

    一次次的泪水悄悄地模糊了我的眼睛，在我看电视时，在我听广播时，在我看网页时，在我讲述给别人时。为了躲开老婆狐疑的目光，我只好一次次地假装去卫生间洗脸，以示自己的坚强。老婆肯定发现了我的把戏，但什么也没说。

    解放军，武警，消防官兵，他们的血肯定是热的，那是年轻的血，那是鲜红的血，那是新鲜的血。那是汩汩流淌于祖国脉管中的血。我从小生长在部队的院落中，言行举止思想作风深受部队的熏陶。我喜欢刀，喜欢枪，喜欢战车，喜欢飞机，我一直梦想着我能成了军队中的一员，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谁要是敢说人民军队不好我跟谁急。有人抱怨军队工资高待遇好，也有人指责部队中也存在严重的腐败之风。凭良心说，如同这个社会一样，我知道有部队当中的一些不齿的现象，如行贿、敛财、卖官，甚至有人包养女大学生等等。但谁不能否认的是，他们是关键时刻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群。每每到了危急关头，抗洪、抗震、抗冰、抗暴、战争......一旦需要，无论是将军还是列兵，他们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他们明明知道上前一步可能意味着流血，甚至是送命，而偏偏要迈出这一步。复杂地貌环境下的4900多米高空跳伞，几天几夜翻山越岭的强行军，山崩地裂中抢通道路，余震不断的废墟中搜救生命......看看那些感人的画面，我们发现，他们中的大部分是还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和我们身边的孩子有着一样稚嫩的面庞。当别的孩子都在上网泡吧吃肯德基的时候，当别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时候，凭什么他们自己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把自己的口粮让给灾区群众；凭什么他们一次次在穿越滑坡和泥石流，手扶肩扛把伤员和灾民送出危险区域。他们与常人的区别只是穿了一身军装，而正是这身军装，让他们有了责任，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他们用稚嫩的肩膀义无反顾地扛起祖国和人民的重担。因为他们是军人！

    那天，给了街边一个没有双腿的乞讨女孩一无钱后，我忽然感觉很轻松，觉得自己也挺高尚。我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但经过社会的历炼，我也不是对谁都能同情。我对待街头的乞讨者有原则的：肢体健全者直接要钱的我坚决不给，我往往会给街边自顾自拉琴的盲人悄悄放下钱。

    我忽然觉得我还有血，我的血还在流动。于是，5月14日那天我去了博物馆广场，那里有献血小屋和流动献血车。让我感动的是，在炎炎烈日下，自发前来献血的人排成了长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的白的来自各行各业，青春勃发的大学生队伍挥舞着红旗，大家默默地等待着，没有任何豪言壮语，也许大家此时只有一个心愿：我应该为灾区做些事。工作人员或热心或冷漠，也许他们都习以为常。他们告诉我，今天前来献血的人非常多，从早晨一直忙到了中午。目前第一批血液已经送往灾区了，因存储时间原因，现在暂时不再收了。当人们献爱心也需要排队的时候，这是不是社会的一种进步？

    我觉得学校应该表态了。抓住一切教育机会，是我们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何况国难当头，更需要我们鼓舞精神。中国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其实，每一次的灾难，都是对民族精神、勇气和智慧的考验，使我们每个人都产生了对民族凝聚力的强烈需求，这应该是这场灾难中我们得到的最深刻教育。

    晚上九点，电话布置第二天一早活动安排，我相信教育的作用。教育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润物无声的教育，终会产生一定的作用。第二天清早，全校集会，我做了一篇《抗击灾难、奉献爱心》的演讲，希望我们的同学和老师们，把抗击灾难、奉献爱心的行动化成民族的凝聚力，化成一次灵魂的洗礼和升华，更加珍爱生命，勤奋工作，努力学习，立足岗位，就是对灾区最大的支持。全校师生一起为地震灾难中死亡的同胞祈祷，愿他们的灵魂安息。一起向奋战在抢险一线的部队官兵表示敬意。一起为祖国祈福。

    哀悼日那天，我们列队在半旗下，耳边响彻着撕心裂肺的警报和汽笛声。在十几分钟的等待和三分钟的默哀中，阳光从我的右肩悄然移到了左肩，恍忽中又一次让我感受了光阴的无情。相比于一些单位的漠然，我感觉我们是敏感的，是及时的，也是值得称道的，因为尽到了责任。国殇的日子里，我拒绝了一切聚会和饭局，天天在家里看地震报道。

    单位的同事问我是不是组织捐款，我说等等吧，我知道很快上级就要组织了。先是工会布置，一元起捐，我捐了100元；然后是特殊党费，我捐了1000元；再后来是民政部门布置，我捐了1500元；又后来是红十字会一日捐，我捐了80元。所有的捐款无一例外，都是限定了下限的"自愿"行为。中国是个讲政治的社会，我是党员不能讲怪话，而且还要带头，但总可以有点想法。其实，这次地震发生后，大家都非常关注，也非常愿意为灾区同胞献爱心、出份力。捐款捐物需要量力，使用行政命令的手段就显得不那么合适了。记得每年为贫困山区捐款捐物时，上级都有要求，不收旧的衣物，所捐的衣物或棉被必须是新的。各部门互相攀比似的变相强迫捐款，让人不仅仅怀疑有些部门是为了做秀或是为了政绩，而且对捐款的规范性和法律依据有了怀疑。这次就有因拒绝捐款丢了官的青岛的"赵光光"。爱心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用道德和爱心来进行逼捐是不合适的。有许多人担心捐款的去向，相信很多人在捐款时，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这些捐款是否能直接、原封不动的送到受灾区人民的手中，会不会肥了一些贪官污吏。这种担心绝对是有根据的，98年洪水后，这里接受了许多民间的捐助，也包括国外的捐助，偏偏就有日本捐赠的标注着"非卖品"的食品罐头赫然出现在了公务员的家里。

    我们是纳税人，虽然我们交的税不多。国家税收不少，但浪费更多。说公车，屁股下面一座楼。说吃喝，一顿饭一头牛。还有什么公费旅游、什么洗澡洗脚，什么政绩工程，什么献礼工程等等。官员们少点吃喝玩乐，少点贪污浪费，少点好大喜功，少点弄虚作假，恐怕什么都会有了，也不用再拿广大纳税人说事了。说到吃喝，真是无奈，我也算身在其中。不是我愿意吃饭，我每周在外吃饭的次数基本不超过两次，每到快下班点我就关手机，不接电话，以便躲开不必要的饭局。但我应付不了蝗虫一样的上级，例假一样的检查评估，不请自到的各方骚扰。算了，不说了。怎么说也解决不了问题，不但会惹祸，还惹自己一肚子气。

    我在想，我们提倡爱心和善举，但要让善举发自内心。

    看来环境保护工作有了成效，中国的树肯定是多了。这林子大了，鸟也就多了。这不，地震又震出个稀罕鸟来，那就是范跑跑。网上关于范跑跑的讨论也是铺天盖地，居然还有媒体请其做节目，准是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我以为，这是人性、道德、责任的一场较量。我承认并且理解人的本能，我不能宽容这种行为。人可以有本能，但人不能无耻。我坚决捍卫他说话的权力，但我十分鄙视他的人格。人生活在社会中，在一个群体中，就不再是简单的个体，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什么是责任，责任就是也许你不想去做但你又必须去做的事情。在与教师们谈到范跑跑事件时，我说："我们要记住，我们不是一群普通的人，我们是教师，教育的责任决定了我们是一群责任更重的人，要对自己的良心负责"。剖析一下自己，如果是在平时，让我去舍己救人，我恐怕也不好做到。舍己救人这话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在那种关键时刻，我肯定也会害怕，但我不会丢下我的学生不管，我想这也是本能吧。

    我们要永远记住那些崇高的人格，那些闪光的人性：用双臂死死地护着身下4个孩子的谭千秋老师；救下了13个学生后殉职，留下1岁半女儿成孤儿的严蓉老师；已经逃生却再返回教学楼引导学生疏散而罹难的吴忠红老师；抱着学生撤离时被砸断双腿，胸部受重伤，还在叫"快救学生"的苟晓超老师；双手环抱将三名学生紧紧搂于胸前，身体被砸了成三段的向倩老师；用后背挡住了垮塌的水泥板救孩子，自己殉职的瞿万容老师；临死胸前护着三个幼小学生，双手紧紧地各拉着一个学生的杜正香代课老师；已逃生，为救两名学生返身冲进猛烈摇晃的教学楼内而殉职的吴忠洪老师；救出自己学生，却舍弃了亲生娃娃的聂晓燕老师；机智地保护了59名学生，却失去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刘宁老师等等等等。如果我们宽容了范跑跑这样行为，就是亵渎了崇高，亵渎了人性，亵渎了神灵。

    说真的，这种事居然引起讨论和炒作，一方面说明了言论的开放与自由。一方面也说明了思想的混乱。更重要的一点，舆论导向问题值得重视。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一些记者和妓者的区别是不大的。

    借用一位网友的话：此时此刻，必须把"范跑跑"钉上历史耻辱柱。

    想起了西点军校的校训--职责、荣誉、国家。

    危难时刻出现了许多很男人的男人，救灾的官兵、普通的志愿者、温总理、胡主席......我们还有亿万善良而又坚强的人民。一幕一幕悲壮的画面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他们热血奔涌，堪称是我们民族的脊梁。

    地震已经过去月余了，人们已经不再那么激动，不再那么悲痛，不再那么关注。太阳依旧升起，生活还得继续，照样笙歌艳舞、纸醉金迷。照样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五月如同新婚蜜月，蜜月过去后，还会有多少燃烧的激情？还会有多少人想起灾区的人民？

    血还是要热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