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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风雪西边情(二) 我其实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可每天都在人堆里说最多的话,我其实也是一个忧心悲情的人,却总在脸上挂着笑容,笑语不停。日常在我身边的人都说我心胸豁达开朗,生活得好快乐,于是我也就认为自己真的很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会在朋友们的聚会上讲完了笑话,突然地就沉默不语了?为什么我会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就突然驻足犯傻,等心中的难过一阵风似地掠过,才想起将去何处? 风雪穿越河西走廊 列车启动,如同一条庞大的长虫疾行,很快驰出城市,随即将郊区大片的村舍田园抛在后面。每次绕过连绵的荒山秃岭,车窗外便是一望无边的被大雪覆盖的戈壁滩,砾石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隆起浩浩荡荡的白色波涛,远处是断断续续间歇横亘的古长城遗址。想象远古的冷兵器时代,那些连着土墩的土墙,顶多也就是阻挡大队车马不能畅通而过。 过了龙首山和大黄山,往南望,就是逶迤着雪线的祁连山。刀削斧砍的巍峨山体,棱角坚毅,恍惚中看到远处那熟悉的一处巅峰,便想起安葬在那山下的母亲。现在我已无处去寻觅母亲的踪影,想念她的时候,虽然不再惦记她的吃穿和疾病,却还会惦记她安睡在那远山下一个褐黄的丘陵里,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孤枕难眠。祈连山下的河西走廊不知道有多少条河流,其中有两条人工开凿的河流,终年流淌着来自雪山的冰融水,用于农田灌溉和工业生产,养育着这片土地上的数百万人口,我的母亲曾经以一个“三八红旗手”的名义率领她的铁姑娘连队,昼夜奋战在开渠垦田的莽原上,如今一条造价二十二亿元的冷霳岭引水隧道,将黄河源头-青海大通河的水穿越祈连山,从青藏高原引入河西走廊,经过那两条人工河,最终都流进我生活的城市,南水北调工程通水之时,河西走廊上号称“中国镍都”的金昌,铜镍产量终于实现了二次翻番,此时正值中国股市由连年低迷转折走牛,沪深两市有色金属板块的股票,立即绝地反弹,率先出现了井喷疯涨的行情。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我,每当喝水的时候,总觉那水里还有母亲身上的淡淡温馨。 就在安葬着我母亲的那片山坡上,附近不远处,还有我的一位亲人就在前些日子也被安葬在那里,他是我最年轻的姨父。他的死亡让方圆百里的人都震惊和难以置信,因为他是在即将入冬且多年来都不可能下雨的季节,在祈连山一个萤石矿的山坡上被暴风雨的雷电击中而死的。小时候,经常听大人用雷电吓唬小孩子,说不听话不孝顺的孩子会被雷神爷抓掉脑袋。大逆不道,天诛地灭的道德观,象一粒种子,被一代人传承给下一代人,深深地植入人的心灵。可是,令人遗憾和不解的是,我的小姨夫偏偏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在困难的六十年代,他为了孝敬岳父母,举家搬迁,带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妻儿来到这里,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不止一次对别人夸他就像自己的儿子。他不仅替生活拮据的弟弟抚养孩子,还用自己微薄而不固定的工资养着一个捡来的弃儿。就是这样的人,却被雷神爷无情地用利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列车西行,后面就是甘肃的武威市,武威有个著名的雷台,以前就是供奉雷神的庙,从前宗教盛行的时候,是当地老百姓求雨的地方。雷神庙的正殿中,雷神端坐中央,旁边全是风伯雨师雷公电母等等。传说雷公原是一人掌管雷和电的,他的职责是打雷与闪电。每要降雨时,他必须要让闪电的光芒照亮整个天空,电光才不会落地,否则就会劈死人。有一次,雷公还是疏忽大意劈死了人,玉帝觉得由他一人根本做不好两件事情,就又派了一个女的做他妻子,由她来掌管闪电,成了传说中的电母。 雷台中,不光有雷神庙,还有一座汉代古墓。现在中国旅游标志的著名文物马踏飞燕,就是从这个汉墓中出土的。 在金昌和张掖交界的地方,有一片戈壁苍苍茫茫,这里是手机信号的盲区,往南便是祁连山下水草最丰美的天然牧场,那里曾是大汉朝驯养繁育汗血宝马的地方,现在是军区总后勤部的山丹军马场,是亚洲最大的军马场。列车途径马场的第四分场,进入张掖境内,走廊前方就是张掖的山丹、高台和临泽三个县,而走进大山的另一个胜景之地,生活着一个非常特殊的少数民族部落,他们从前叫希腊维吾尔,现在叫裕固族。 武威西部和张掖东部人说话很有特点,AN/AI和ANG分不清,且读音正好相反。以前在火车上听过乘务员讲笑话,说武威站的人给张掖站的一个人捎了一件物品,嘱咐乘务员车到张掖只要大声呼喊zhang zhangzhang,就会有人来取,结果火车到了张掖后,乘务员站在门口大声呼唤,却无人应答。后来才知道收件人正是张掖车站的张站长,而张掖人叫出来,应该是zhan zhanzhan。关于语言的有些人文景观真令人匪夷所思,夹在“艾昂”不分口音中间的永昌、山丹人说话,却更接近普通白话。少年轻狂,山丹人向东取笑武威人的zhangzhangzhang,向西取笑张掖人的zhanzhanzhan。却又被东西两边的人另一番取笑,山丹人口头习惯把广播叫喇叭,把“说话”之类的词语全叫“言喘”,于是就有了一个经典的搞笑句子——“山丹县喇叭站,现在开始言喘!”。其实,这一带最令人赞叹的并非是语言的人文景观,而是非常纯朴浑厚如山水的民风。上个世纪有一部电影《牧马人》,就是在山丹和永昌拍摄的,据说其中很多剧情和场景,都是被拍摄现场旁观群众七嘴八舌点评后,才拍成了最终那个样子的,影片一出就是空前的轰动效应。那年的电影节领奖台上,导演第一句感谢的话就是给当地老百姓的。 历史上的河西走廊,从古浪峡到高台,高山、大河、戈壁、荒漠、丘陵,在这里交错起伏,守者可凭天险而守,攻者可借大山荒漠障眼,迂回推进,更可在茫茫戈壁,决战千里。太适合两军对垒,决一死战,一直都是兵家征战分胜负的地段。有多少豪杰曾在这里建功立业,也有多少英雄曾在这里败走麦城。祁连山为古匈奴语,意思是“天梯之山”。在甘肃河西走廊南侧,当地人则称之为“南山”。此山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崇山峻岭,高凌霄汉,东西绵延1000多公里,一个又一个山峰,终年头顶洁白的雪帽。自秦汉以来,中华儿女不分种族,共守疆土,在这里多次打败匈奴的入侵,汉代赤手打豹,箭没石棱中的飞将军李广,盛名之下,遭重兵伏击,知己不能保家卫国,拔剑自刎。那个首次出征就直捣龙城,与敌遭遇,两军厮杀,战况惨烈,在飞沙走石中敌我不辩时突袭单于,一举获胜的大将军卫青,一生七次率兵攻击匈奴,直到彻底把野蛮异族驱赶到地中海和匈牙利。近代历史上离我们最近的一次悲壮战事,是红军第四方面军在此与军阀马家军的惨烈厮杀,折戟沉沙。七十年前,一支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中壮大起来的红军,趁着夜色西渡黄河进入河西走廊。这支后来被称为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的三万两千余名将士,孤军深入敌后、浴血奋战,直至全军覆没。这段充满悲壮色彩的革命事件,因为历史的原因,被长期掩埋在默默无语的祁连山脉下。 一九三六年冬天,“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红军西路军在凉州(今武威)以西到永昌、山丹一带集结,准备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据地,并打通与新疆到苏联的联络,得到共产国际的物资资助。三个军西渡黄河的胜利,动摇了甘宁青军阀马步芳、马步青的统治。他们的祖业和土皇帝宝座受到了威胁,一场殊死的决战将在这古战场展开。正当红军沿红凉山向西挺进古浪,直下凉州之时,第九军在“马不并骑,车不同轨”的古浪峡吃了第一个败仗,给整个战局蒙上了一层阴影。 昔日战争的硝烟早已消散,尸骨已经荡然无存。作为红军西路军总指挥的徐向前,眼看着弹尽粮绝、溃不成军的战士就在他的面前四散奔逃,在马家军高举长刀的骑兵追赶中最终倒下,也只有仰天长叹一声,落荒而走。历史留给后人的是现如今存放在高台烈士陵园陈列室里的一张照片,那是当年敌人拍下存档的,照片中央的条凳上,并排放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他们是董振堂、杨克明、叶崇本。现在高台县政府大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留给后人一副壮烈的画面:马家军曾残忍地将一名坚贞不屈的红军女医生,用两根长铁钉刺穿胸乳,将其活活地钉死在树上。如今人们称誉这棵根深叶茂的槐树为“红军树”。 古往今来,女人总是战争中经历苦难最为深重的。在长征中走过来的红军各支队伍中,女红军占绝对多数的是西路军唯一的妇女独立团。名义上是妇女,其实还比男人更多担当,除了要参战,因为西路军没有运输部队,也没有运输车,武器、弹药等小辎重和伤员一般都是女红军在背扛挑抬。而更为残酷的是,与敌人交战失败,当她们被俘时,还要遭受更多男性所没有的苦难。梨园口战斗中,西路军妇女独立团团长王泉媛和她的女战士散落在祁连山中打游击时被俘,许多女红军被马家军作为战利品赏赐给各级军官和回民战士,沦为家奴、性奴,生命的自由和尊严完全丧失,纵然受尽折磨、受尽凌辱,最终还是被残忍地杀害。我曾经在永昌县一个叫毛卟喇的山村里见过一个当年的女红军,那个还略带四川口音的老太太,就是那次战斗结束后,被马家军活埋掉,又被当地村民挖出来,就当了救命恩人的媳妇。据村里人讲,老人似乎已有精神病,特别惧怕看见回民,只要看见头戴白色小园冒的人,就会浑身发抖、四肢僵硬,甚至大小便失禁。在一九三九年,聪慧机灵的王泉媛幸运逃脱,直奔兰州的八路军办事处。不知道当时是何种复杂的社会局势,办事处的同志竟把她拒之门外,坚强的女人一路逃荒要饭,回到南方老家,从此隐姓瞒名。五十年后,当王泉媛和前夫王首道见面时,两人老泪纵横...... 顶风冒雪的列车越过黑河,进入清水县,前方便是这次西行的终点站——酒泉。往北,是茫茫荒漠,与内蒙额济纳旗交界的这片曾演绎过无数传奇的戈壁滩上,竟有蓝得叫人心醉的湖泊一个连着一个,戈壁深处,浩瀚的沙漠中有一个只有军人的城市,就是当今世界瞩目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东风航天城。 天若不爱酒,不应有酒仙。 酒泉位于甘肃省西北部,河西走廊西端,地域辽阔,相当于全甘肃省面积的三分之一,境内有疏勒河、黑河、哈尔腾河三大水系,均发源于南山冰川积雪区,都是季节河,而且丰水期和枯水期长短不定,最终消失在北部的巴丹吉林沙漠腹地,被这几条雪水河流哺育了数千年的额济纳绿洲,生长着数万亩天然次生林,是世界上仅存的三大原始胡杨林之一。远古时期,这里的居延海是大禹疏浚的西北最大的湖泊之一,弱水流聚,形成绿洲,水草丰美,传说庄子逍遥游之后,就是在这里升天的。后因河道堵塞、自然环境恶化、为战争而截流,汉代著名的居延属国、神秘的西夏重镇黑城,连同美丽的湖泊,一起在沙海上骤然消失了。那些原本茂盛地生长着的胡杨林,由于失去水源,也失去了生命。但胡杨是大漠里的英雄,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枯,枯了一千年不腐。宇宙洪荒,万物渺小,生命无奈,但胡杨对生的眷恋和生命的顽强不屈,就足以让人类为之俯首!沙漠中的日出日落都是那么令人震骇,傍晚的小怪树林,胡杨形状怪异又别样优美,晚霞嫣红,如血的残阳在两棵尚未枯死的胡杨中间,朝地平线徐徐坠落。在再没有什么能与自然与生命抗争的时候,那彼此最后的眷恋与凝望使人顿悟什么是永远和永恒。“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浩然荒寂的风从大漠远处吹来,这诗句涌上心头,不禁使人怆然泪下...... 站在酒泉市城西的高地上,背向钟鼓楼,朝西望去,是西北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酒泉钢铁集团公司的所在地嘉峪关市,在酒泉的环抱之中的“戈壁钢城”,就像戈壁雪原深处的海市蜃楼,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从天下第一关到天下雄关,我已不止一次将足迹留在长城逶迤的土地上,但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象河西走廊西部,让人感受到历史与现实的沧桑和苍凉,同时也让人感受到历史与现实在交融中呈现出来的勃勃生机。 傍晚时分,被妹夫搀扶着从酒泉藏后街的“醉仙楼”里走出来,我从路上行人的异样目光中感到自己一定是满脸的火烧云。天空阴霾,还不见放晴的迹象。雪越下越大,鹅毛般浩浩落下,仿佛要一鼓作气把整个世界都掩埋进雪中。 等不到秋天我就走了,因为 虽然我至今没对你说过我爱你 再不能拉着手儿说心事依着肩儿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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