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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一刻春风几日先
帝国之春,繁花似锦,枢林之苑,豪气干云。 曜帝建隆四年春历时百年的春狩如期而至。皇家行春狩秋狩之制也是变相显示威仪、与臣下亲近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帝国核心的一种信息。春狩为期十天,对于君主来说也是一年难得的休息,罢朝半月,非军国大事不报,其余全部交给留守官员处理。同时帝王也会带上几名后宫入住枢林别宫,而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也可携带女眷入住客馆,这对于一些一直想以裙带关系平步青云的官员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曜帝今年春狩带了三名宫眷:淑妃南宫滟、德妃元之以及贤妃秋白。对于曜帝会带南宫滟众人不置可否因为从南宫滟为太子良娣起这春狩秋狩便年年随驾,若不列席才是稀罕,但是另外两位就有些说辞了,贤妃倒还在意料之内毕竟正值受宠的档可是德妃上就很值得玩味,于是关于德妃怀有龙种之说也愈演愈烈。在后宫虽说母凭子贵、但是之于大位之争却是子凭母荣,起初中宫与贤妃之争已经是闹得鸡犬不宁,若是元氏的德妃有嗣,非天下大乱不可,毕竟几年前姬氏与傅氏之争的惨烈历历在目;若非姬未被逐出家门、大行皇帝崩逝,今日朝廷会是什么局面无人知晓、也无人敢枉加揣度。 春狩对于楚廉隅来说相当陌生,父亲虽然是从二品的官员、但是由于他是庶出且在父亲眼里不怎么成器,又有大娘从中作梗,所以如今倒是第一次。故此在以天子舍人的身份随了曜帝御驾进入枢林苑之后便有些无所适从了。 按历年惯例众人都是前一天的晚上到达枢林苑稍作安顿第二日便是春狩初日,依旧会先有一个小型仪式告社稷、祭春神,感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后才是狩猎开始。 皇家狩猎有指定的路线,以及名目来不得半点马虎;春狩其实并非单指狩猎同时也是给贵族子弟显示才能的一个平台,通常会在皇帝的主持下比试马术、剑术、攻射等诸多方面的技艺;突出者便可借此提前走上仕途。 号炮三声观礼台前骏马如斯,观礼台上曜帝一身月白色剑袖龙袍悠闲随兴,摆手示意司礼官开始,万马雷动,百旗蒸腾,早已忍耐不住的中级官员及官宦子弟打马如飞,绝尘千里。曜帝却依旧坐在龙椅之上慢啜香茶,帝王围猎尚未开始;通常要在武官将猎物赶入皇家的指定范围之内、帝王才会出手。 停了片刻曜帝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挑起眼帘扫了扫观礼台上余下官阶地位较高的众人这才把视线落在身侧正在与淑妃说笑的南宫潏身上,淑妃南宫滟今日一身冶艳的红色骑装融合了西域的胡服与中原的彩绘妩媚却不失端庄,南宫潏却是一身荷色衣衫神秘中带着几分诱惑引得台上年轻的仕女侧目。曜帝不由得笑笑,这二公子的风流不减当年。 “孤介” “陛下”听到曜帝召唤南宫潏忙走上前来应承。 “何时下场?”曜帝一边说一边掸了掸衣袖。 “等候陛下差遣”南宫潏一脸了然,勾了勾唇角。 “呵呵,看来你又看好朕什么物件了”曜帝见了笑笑一语点破他的心思。 “陛下说笑,陛下身边都是好的”被曜帝说中心事南宫潏却很不以为然。 “好,很久没出来散散,今日所兴比上一比”曜帝听了笑意更深。 “请陛下示下” “就比骑射” “臣遵旨”南宫潏听了忙躬身施礼。 曜帝点了点头,这才提高声音向左右“交孚、俊乂” 听到曜帝的召唤与德妃说话的元昃及躲在一旁看风景的姬未忙走过来“陛下” 曜帝看了看才又指向周围点了几名官宦、世家子弟“还有你们几个今日一同” “是”众人忙一迭声应承。 说话间曜帝才要起身却被南宫潏拦住“陛下,这彩头是什么” 曜帝听了笑笑扶了扶南宫潏的肩才说道“不论是谁只要拔得头筹不拘什么只管向朕提出就是” “陛下此话当真”南宫潏却不依不饶又跟进一步。 “君无戏言” 话音刚落却听一旁元昃说道“陛下” “何事” “臣等吃亏”元昃抿了抿唇瞪了一眼在一旁笑得促狭的南宫潏,谁都知道南宫潏的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汗血宝马千里良驹,众人的如何也及不上。 “呵呵,交孚你们几个的难道不是好马,如此也罢连朕在内今日不用自己的马,”知道元昃所指曜帝无可奈何的笑笑颇有些宠溺的弹了弹他才向身边侍从说道“来人牵枢林的马过来,自行挑选” “是”侍卫忙应声准备。 “臣等谢过陛下”众人听了这才齐齐谢恩。 曜帝一回身看到站在龙椅后的楚廉隅,青葱少年意气风发便又出言“廉隅、你也来” “是陛下”楚廉隅听了心中有几分犹豫却又颇有些欣喜在其余众人的一片羡慕的眼光中随上曜帝。 另一面趁这个空挡南宫潏不忘用扇子掩了口打趣一心一意挑选马匹的元昃“交孚输了可别后悔” “孤介——”偏元昃也不肯吃亏缰绳在手便开始追打南宫潏。 曜帝见了一面向姬未昂了昂下颚,一面拿起些腔调来出声制止“呵呵好了,多大了还如此开始吧” “是”众人这才飞身上马扬鞭而起。 才跑了片刻胜负距离已分,打马在前的依旧是南宫潏、曜帝、元昃和姬未;南宫潏的心思全在最后的彩头至于元昃是定要较出个高下,曜帝也不肯让人,只是姬未一面四下探看见楚廉隅落在后面便收了马让过众人折了回来“廉隅怎么跑在后面?” “姬侍郎”楚廉隅正跑得辛苦虽说不至于落在最后但也是跟起来勉强,见姬未过来也忙缓了马借机喘上几口粗气。 见他喘得辛苦姬未也便索性松了缰绳,与他闲话“随他们叫我俊乂即可” “好”楚廉隅平日与姬未虽少有交集但素知他与姐姐等人关系亲厚,又见他说话随和便忙一口应了。 春风拂过,姬未一袭水蓝色衣衫自由摇曳泛着淡淡的粼光韵味非常,难怪姐姐会对他…… 抬头看看众人已渐行渐远忽又想起姬未是特意折回来等他,楚廉隅忙出声询问“俊乂为何?” 姬未听了淡淡一笑“我就是累死也超不过孤介,索性随意走走看看风景;倒是你怎么不跟上去” 楚廉隅见问不由得脸泛微红“说来惭愧,我的骑术实在是难以见人,这较量就更不敢了”这几句倒真是实话,由于所处的环境受到限制楚廉隅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习学骑术。 “噢?无妨,虽说是较量却也是玩罢了。”姬未听了却不甚在意,温言安慰尽量抚平了楚廉隅的尴尬。 楚廉隅听他这番倒也不似先前的困窘,忽又想起适才曜帝的言语心中疑惑才又开口“适才听陛下的言语之间,似乎这骑射方面以南宫二公子为最?” “的确如此,整个京兆孤介若为第二、无人能为第一”姬未笑笑点了点头。 “啊?可是…”对于这个答案楚廉隅深感意外,毕竟六如公子以元昃为最、骑射方面晋王又久负盛名,倒是南宫潏一向风月。 姬未侧头看看他淡淡一笑一脸了然“呵呵,世人皆知交孚出众,却不知孤介其实在他之上” “那么…”楚廉隅却愈发疑惑,既然如此为何曜帝却让自己随南宫测习学技艺。 “呵呵孤介虽善骑射,却非良师”明白他所问姬未徐徐开口。 “这是为何?” “孤介所言骏马是世间灵秀生命,所以御马之道要因马制宜,可以为友、可以交谈,是为交心方可驾驭,所以至今没有他孤介骑不得的马,却自成方圆不按牌理,故此常人是学不得的;南宫世兄御马之术中规中矩套路清晰,所以只要加以时日也可应付自如。” “原来这驾驭之术有这般道理,那晋王…”听得此言楚廉隅方有些了悟。 “涵淹?这却难讲,他认马”提到晋王姬未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啊?认马?” “是,涵淹只能驾驭特定的几匹、对与其他却爱莫能助” 听得此言楚廉隅不由得慨叹马尚且如此,人又当如何?六如公子仅仅是京兆才子那么简单么?思量了片刻忽又想起今日的彩头,楚廉隅不由好奇起来“如此…今日这结果…” “却也难说,虽说以孤介为最,但这也是硬要分出短长,大体来看陛下、孤介与交孚原在伯仲之间” “陛下?”这次楚廉隅更感意外。 看着楚廉隅吃惊至此,姬未的笑意更深“呵呵,这话说来有些逾矩,陛下若为将也可御兵百万” 这一席话彻底使楚廉隅陷入震惊之中,心思也不由得飘忽起来想起那夜曜帝望向窗外的落寞——“我天朝男儿当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远”——不由得感慨万千。再私下里细细打量身旁的姬未淡泊中的神采心中不由得惆怅起来,正在此时一道特有的尖声传来“未公子” “郭公公”二人抬眼看去见三品衣冠白皙面皮正是曜帝身边的内监总管郭步;郭步是自幼服侍在曜帝身边的太监到如今已有十来年,其人二十有七、只是因为是太监的缘故皮肤倒细致些看不出岁月风霜,人虽长得算不得俊秀却也干净又识得些字句若非这太监特有的尖声却也该是个斯文后生。 “噢,卫驸马也在”郭步的马近些了才又向楚廉隅打了声招呼,毕竟他此行的目的是姬未。 “郭公公”楚廉隅因为对方是天子近侍也颇有礼的回了过去。 郭步也没再多言直向姬未说道“陛下已到射圃请二位速速过去” “是臣唐突有劳郭公公”姬未听了拱了拱手示意楚廉隅打马随郭步等人急急赶过去。 彼时方才比试的众人已在射圃中等候,此外其余的一些官员及官宦子弟也已赶到,见众人的态势该是在等自己,姬未忙提马来到曜帝近前才要下马请罪却被曜帝挥手制止“俊乂” “陛下”见曜帝开口姬未忙恭顺的低下头等待责罚。 谁知曜帝看了看他却并不气恼,温和的开口带着几分自家兄弟的语调“你怎么又是如此,朕可是要罚你的”到最后却已经是有几分笑意。 “臣认罚”明白曜帝的心思姬未淡淡一笑,嘴上却依旧顺从。 正这时却见元昃扯了南宫潏口里一番小孩子的腔调“陛下” “好了交孚胜败已分朕都认了”曜帝回头对上他二人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额头,示意元昃松开手。 南宫潏不失时机地跳脱元昃的掌控,话锋一转直指此番的目的“陛下,既然胜败已分,臣可要讨赏了” “好,你说”曜帝一面安抚败绩的元昃一面点头应允。 南宫潏听了一本正经起来“臣想要前些时见的那个暖香炉子” “朕御书房暖手的那个?”曜帝挑了挑眉。 “正是”南宫潏忙点头。 “呵呵看来你是蓄谋已久啊”曜帝指了指他笑出声来。 “臣惶恐”南宫潏嘻嘻一笑算是默认。 “好了,朕答应就是”曜帝对此倒也不置可否,凡南宫潏喜欢的只要他开口曜帝多是应允的更何况这次又是彩头。 “谢陛下”见目的达成南宫潏忙躬身谢恩。 倒是姬未忽然想起燕梦熙原需要这个,颇有深意的扫了一眼南宫潏,南宫潏见了摇了摇纸扇点了点头。 似乎觉察的两个人的小动作,曜帝搁下南宫潏话锋一转指向姬未“俊乂,不理他,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臣恭请陛下发落”姬未笑笑不置可否,此时的曜帝亲切非常姬未索性摆出几分做弟弟的态度来,一旁臣子见惯不怪、均知道曜帝待南宫潏、元昃、姬未以及离京的晋王傅玄津、江南齐氏的齐汀洲颇为亲近。 曜帝见了笑出声来一指前面“呵呵,那好这射圃你来开局” “是,臣谢过陛下”姬未忙见好就收,毕竟有诸多臣子在场也该照顾天子颜面。 谢过圣恩,姬未一回马来到苑场中央,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弓箭;开局是指打样,类似于打把势卖艺的拉场子,一般开局者会连射三支箭作为示范性动作,同时也是一个标准尺度,通常情况这开局多是皇室中人来做、比如曜帝为太子时曾经连着开过四五年的局;便是在曜帝登基之后开局也依旧是他本人。能够代替天子开局也是一种无上荣耀,所以姬未刻意忽略四面射来的嫉妒的目光,一提骏马凌空而起飞驰之间在众人都以为他已经错过红靶之时犀牛望月,上身后倾箭若流云直入靶心;一箭之后姬未调转马头加快速度在临近之时突然蹬里藏珠第二箭凌空破晓,一声断弦裂锦从第一箭的箭尾直入靶心,却将第一箭从中间辟为两半,第一箭却不掉落地依旧牢牢的钉在红靶之上 “好——”第二箭一出适才上还有些不服气的世家子弟早已瞠目结舌,姬未却并不收马突然间双脚踹出蹬来由着骏马向前狂奔,自身却一个漂亮的翻身已然倒骑在马上认扣搭弦第三箭绝尘而起势如破竹贯穿先前两箭通透靶心直接钉于数十丈之外的树上,全场立时鸦雀无声、针落有音。 “啪啪啪”却忽然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姬未忙收住座骑寻声看去不由得一呆,银灰色衣衫俊朗形容,在明媚春光之下一派春情 “汀洲?” 那人来到曜帝近前躬身施礼“臣齐汀洲叩见陛下” “何时回京的?”曜帝见了漾开了眉眼颇有些惊喜。 “回陛下路上有些耽搁今日一早才到”那人彬彬有礼固守本分。 “呵呵,早知你来就该多等些时候,如今倒白让孤介占了便宜”曜帝见了笑笑抬眼扫了扫南宫潏。 南宫潏听了摇了摇纸扇接道“臣就是算准了时候” 这时姬未收马回来向曜帝复命,曜帝这才向司礼官示下开始竞技。 齐汀洲见姬未退到一侧忙打马迎上去柔声说道“俊乂…” 姬未见了让了一席拱了拱手“汀洲安好” “好…”齐汀洲一面应承一面上下打量姬未“你怎么又…”见姬未比上次一别又见消瘦不自主地伸出手来,尚未扶上姬未却被后者不着痕迹的躲开;姬未扫了一眼不远处被晾在一旁的楚廉隅,出声召唤“廉隅” 楚廉隅因适才姬未一番作为早有心上前亲近但见后来齐汀洲出现甚为陌生所以并未冒然过来,如今见姬未主动叫他便忙打马过来。 “这位是江南齐氏的长公子晋国长公主驸马齐汀洲,这位是卫国长公主驸马晋王的内弟楚廉隅”姬未克尽职守将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介绍给对方。 齐汀洲其人楚廉隅早有耳闻,江南齐氏是如今江南的唯一望族、世袭吴留侯;本朝自开国以来一向是南北世家分制、北以皇朝四大家族为首,这南已由原本的三家衰退为如今的齐氏一家。南国一向出才子便是十年前姬未这一辈上依旧有天下才子之首的翰池公子,只可惜人世沧桑、士林凋敝到如今能与京兆的六如公子相匹敌的也只剩下眼前这位齐氏的长公子——齐汀洲;论起来齐汀洲与姬未是亲表兄弟,姬未的生母姬氏的安国夫人便是齐汀洲的亲姑姑齐氏的佩兰县主齐圃,早年间姬氏也曾向齐氏下聘为姬未定下齐氏的东乡县主也就是齐汀洲的同母妹齐汀滢,但是由于后来姬未被姬氏逐出家门这桩婚事也便不了了之。齐汀洲本人做过五年的东宫伴读,之后又得到先皇的赐婚迎娶了皇七女德昭孝妃女如今的晋国长公主修文,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齐汀洲常年往返于江南、而晋国长公主久居京兆两人的婚姻也算有名无实。 “世兄安好”楚廉隅收拾心思躬身一礼。 “廉隅安好”齐汀洲看着楚廉隅思量片刻以礼相还,礼毕却骤然冷场三人无话。 “廉隅轮到你了”当时是南宫潏出现叫走了楚廉隅。 “俊乂…”见左右无人齐汀洲微微上前,姬未见了却没有动只是平静的说道“有些时未到江南、倒有几分想念,汀洲此番逗留多久?” “这次回来述职、接晋长主下江南,可能会多耽搁几日” “噢…”姬未点了点头“江南可好?” “如旧…倒是俊乂你…多保重”思及如今彼此的立场,齐汀洲见姬未有些刻意躲避便没再近前只停在原处。 “多谢”姬未笑笑移开视线。 “俊乂我前些事去看过他…”停了片刻齐汀洲复又开口。 “噢…”姬未似乎不甚在意只随口应了一声。 “…”齐汀洲见状思量再三“还遇到了央” “他可好?”成功的这次引起了姬未的兴趣。 “还好,他快回京了…” “噢,如此我便放心了”姬未听了点了点头,便不再作声。 “俊乂…”齐汀洲见了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时过境迁、便是沧海桑田…… 正所谓: 人在京兆、心系梅园, 姑苏断意、震泽追欢, 生者无念、死者忘川, 风流消散、千秋云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