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新派武侠（七）

五、充满死亡气息的美

文学是以语言为表现手段的艺术，是艺术领域的一个门类，而艺术的特征和使命就在于塑造“美”。曾经有人问我：什么是文学？我的回答是：凡塑造了艺术美的语言或文字，都可以称之为文学。

就艺术的特征和使命在于塑造美这个意义上来说，武侠小说是武侠作家们塑造艺术美的产物。武侠小说所表现的美，既有众多武侠作品的某些共同特征；也有不同武侠作家的个性特征。不同武侠作家的不同作品，其审美价值是参差不齐的，同时，也体现了不同作者个人的审美观。详细探讨武侠作品的审美价值，不属于本文的范围，我们在这里只谈论在某些武侠作品中表现出来的一种现象：在这些作品中，作家们将美的塑造与杀戮和死亡的描写融合在了一起，刻意地塑造出一种充满死亡气息的美。

我们先来看这样一段描写（见萧逸的《甘十九妹》）：

    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杀死了岳阳门的掌门人李铁心和许多岳阳门人，当晚，岳阳门被四面封锁。当岳阳门人张松明被堂主派到前院察看动静时，他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前院朱漆茅亭中）“在一片淡淡的烟雾里，首先映人他眼帘的是插在亭柱上的那盏灯，那盏水红琉璃罩子的灯，透过晶莹透彻的琉璃灯罩，所泛出的光是那么的红，以至于使得亭子里的那几个人，看上去都着上了一层红色。一个年岁约在十九、二十之间的妙龄少女，侧坐在石几一角，长长的一袭银色披风由左面肩头轻轻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显现出玲珑的曲线，衬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几疑是瑶台仙子、月里嫦娥，在水红的灯光映衬之下，更具一种神秘、朦胧的意态之美。一片轻烟，如纱似雾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个细颈玉瓶袅袅而出，一经出现遂即如云雾般地扩散开来。那种类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发出来的。”

月夜、茅亭、美丽的少女、银色的披风、玉瓶中飘出的香雾……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多么美的画面；但是，小说告诉我们，这一切充满着杀机，那个美得象瑶台仙子的妙龄少女甘十九妹，就是奉师命来将岳阳门所有的人斩尽杀绝，绝不留一个活口，而那个看到这幅美妙情景的岳阳门人张松明，甚至还未来得及出声，即被少女背后站着的红衣人一竹杆捅入心坎而死。

武侠作家们笔下的“江湖”，是一个纯凭武力来解决问题的地方，对“江湖中人”来说，打斗、杀戮成了家常便饭；动辄杀人、谈笑杀人、杀人如麻、血流成河的描写，在武侠小说中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而武侠作家们却是在这些杀戮和死亡的埸景中去发现美、塑造美。

我们不妨来看看一些武侠小说的篇名：《那一剑的风情》（古龙）、《风铃中的刀声》（古龙）、《血海飘香》（古龙）、《桃花血令》（卧龙生）、《温柔一刀》（温瑞安）、《惊艳一枪》（温瑞安），等等，都洋溢着一种充满死亡气息的美。甚至还有这样的篇名：《杀了你，好吗？》（温瑞安），那语气就象一位娇美少女在她的情侣耳边含情脉脉地说：“吻我，好吗？”。

武功本来是一门杀人的技术，而不少武侠作家们极力将这种“杀人的技术”升华为“杀人的艺术”，在武侠作家的笔下，琴、棋、书、画、舞蹈都被融入了武功。就拿琴声来说，它不再是能给人美妙享受的音乐，而成了大规模杀人的利器（见倪匡的《六指琴魔》等）；文人们怡情养性的书法，也成为格斗招式（见《射雕英雄传》和《倚天屠龙记》）；棋盘上争斗的凶险，有甚于兵刃交接（见金庸的《天龙八部》），等等。在古龙的《大沙漠》中，那位石观音使出一招：“那一招看来仿佛是一个风华绝代的舞姬，在心情最愉快的时候，随着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无论是谁，见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纵不意迷情乱，心里也会觉得愉快起来，那么就会在你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取了你的性命。”这一招有个怪名称，叫“男人见不得”，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他是个男人，就得送命。

除了招式的艺术化和美化以外，兵器也不再是那些冷冰冰的金属家伙了。姑娘手中的丝巾、香帕、飘带，都成了厉害的杀人武器。那白衣胜雪、俏丽如仙的女子，轻飘飘的丝质长袖拍到对方脸上，对方的头盖骨就四分五裂了（见云中岳的《古剑强龙》）。

至于武打格斗埸面，就以黄易在《大唐双龙传》里对寇仲、徐子陵、商秀珣等与阴癸派门人婠婠搏斗的一段描写为例吧：

“婠婠缓缓站起来，左手挽起乌亮的秀发，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个梳子，无限温柔地梳理起来。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众人都全神戒备，呼吸摒止。……婠婠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脸飘出一丝笑意，旋又被伤感的神色替代了，……婠婠放下秀发，轻摇臻首，秀发扬起。围着她的众人都生出要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更有点觉得婠婠立身处似变成一个无底深洞，若掉进去的话，休想能有命再爬出来。……婠婠美目凄迷，似丝毫不觉身在险境中，而众人眼前一花，她已来到两名竟陵将领中间，他们的兵器竟半点拦截的作用都起不了。 ……‘呀！’两名竟陵将领往横拋跌，印堂处分别嵌着半截梳子。……徐子陵则掌化为指，与婠婠指尖交触。螺旋热劲狂钻而下。婠婠浑身一震，仰脸朝徐子陵瞧来，神色幽怨迷人，檀口微张，吐出一股劲气……婠婠张口吐出那股劲气，到了他面门尺许处竟没有可能地一分为二，左右刺向他双目，若给击中，不变成瞎子才是奇事。……婠婠的粉背此时离后撤的吴言只有半丈许的距离，蓦地增速。吴言还以为有机可乘，反退为进，全力一刀往她后脑疾劈，眼看劈中，只见婠婠迅速无伦地晃了一下，刀子劈在她芳肩上。吴言正心中大喜，骇然发觉刀子全无劈上实物的感觉，还滑往肩膀之外，魂飞魄散间，鼻里香气满溢，这具有绝世姿容的魔女已撞入他怀内。商秀珣等大叫不好时，骨折肉裂的声音骤响不绝，吴言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当场毙命……”

    血腥与香艳同在，死与美并存，这是不少新派武侠小说作家在极力创造的艺术效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