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的武功——新派武侠（六）

    四、戏剧化的武功（续）

3．《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

    看过金庸《笑傲江湖》的读者都记得《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知道它们是同一部武功秘籍的两个不同版本。这是一部记载着绝世武功的秘籍，作者为其设置了一个特性：欲练此籍中武功者，必须先引刀自宫，失去普通人正常的生理机能。

    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本质上是一个不讲王法、专靠武力来解决问题的地方。在这里，武功是江湖中人生存的基本条件，也是争夺江湖霸权的凭籍；谁拥有绝世武功，谁就是江湖强者，名利地位，予取予求；江湖霸权，唾手可得。因此，在武侠小说中，人性中贪婪的一面，特别集中地表现在对绝世武功的追求上。

    《笑傲江湖》一开头就从福威镖局惨遭灭门之祸写起，而制造这一惨案的青城派，其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夺取福威镖局主人林家秘藏的《辟邪剑谱》。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争夺《辟邪剑谱》或《葵花宝典》的斗争始终贯穿其中，参与这埸争夺的，既有所谓正派武林人士，也有被人称为魔教的日月神教中人。为争夺这部秘籍，暴力强夺、挟持胁迫、伪善欺骗，甚至以亲生女儿为饵，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数不清的小说中人物为争夺这部武功秘籍而惨遭横死。

    但是，少数几个获得《辟邪剑谱》或《葵花宝典》者是有幸还是不幸呢？欲练神功，须挥刀自宫。而一旦自宫，由于生理机能的丧失而导致心理机能的失调，加上这些人原来就心术不正、心态失衡，其结果是人性大丧、举止阴邪，最终均是众叛亲离、下埸凄惨。东方不败篡夺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囚禁原教主任我行于西湖底，练成《葵花宝典》功夫，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人，但却变成了不男不女的人妖，无心教务，竟在一个平庸之极的男子杨莲亭面前变成了受虐狂，最后为救护杨莲亭而丧命；岳不群费尽心机，获得《辟邪剑谱》，却导致华山派险遭解体，妻女为之惨死，自己也倒行逆施而亡；林平之从其个人不幸遭遇中体会到江湖中技不如人便要受尽欺凌的道理，为求报仇而练《辟邪剑谱》，最后也是人性失常，不得善终。

《辟邪剑谱》或《葵花宝典》告诉我们，当一个人不惜牺牲亲情、友情、爱情，乃至人心中最起码的善良和正义感，而去追求贪欲的满足时，到头来他会发现，他追求到的一切都将成为虚妄，而他为此失去的东西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也许，这就是金庸在《笑傲江湖》中设计这部武功秘籍的目的。

4．神龙教徒的武功

     《鹿鼎记》第十六回中讲到：韦小宝奉康熙之命上五台山寻访老皇帝，带着天地会青木堂的弟兄以及云南沐王府的朋友一起出京，途中在一所被称为鬼屋的房子里避雨，遇到一帮神龙教徒，双方打了起来。初时天地会和沐王府一方颇占上风，神龙教一方除了领头老者能和吴立身斗个平手外，余下的人都武功平平，连不懂武功的韦小宝也看出，他们这一方是赢定了。但是，突然间，这些神龙教徒聚到一起，领头老者右手举起判官笔，高声叫道：“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寿与天齐！”其余教徒一齐举起兵刃，大呼：“洪教主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声震屋瓦，状若颠狂。说也奇怪，这些人喊过以后，纵身冲出，竟然武功大进，钢刀砍杀，短枪剌到，都比先前的劲力强了数倍，如痴如狂，乱砍乱杀，不数合间，天地会和沐王府的人就都被一一击倒，束手就擒。

这种情形，不禁使我想起了我国文化大革命时期，据说，那时候的人，只要高呼“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或者高唱毛主席语录歌，就会浑身充满力量，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办到，甚至能够超越生命极限，创造人间奇迹。例如，唐山大地震时，有人被压在废墟下二十余天，尚能保存一息生机，且被救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高呼“毛主席万岁！”。

人的精神力量一旦被激发，确是不可思议。

5．侠客岛的武功

金庸在其小说《侠客行》中写道，有姓龙的和姓木的两位侠士，在海中一座无名荒岛上寻到了一份惊天动地的武功秘诀，这份武功秘诀原来是李白的一首题名为《侠客行》的古诗；这首古诗共24句，每句附图解，下面又附有许许多多前人的注解。这座无名荒岛遂被命名为侠客岛。龙、木二人在侠客岛钻研武功秘诀，不久，因二人对秘诀中词句理解不一致，发生歧见；为解决歧见，他们又招收了许多徒弟来共同钻研，谁知这些徒弟们每一个人的见解也不相同，分歧更多、更大；于是，侠客岛人用赏善罚恶铜牌，广邀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首脑来侠客岛，共同参研。这一批批武林人物来侠客岛后，面对武功秘诀，个个沉浸其中，如醉如痴，穷年累月不知疲倦，竟无一人思乡回家，有的人甚至老死鸟上；但参研的人越多，分歧越多，每个人的见解又与其他人不一样。直至最后，来了个压根儿不识字的石破天，才解开了武功秘诀的奥秘：“原来这许许多多注释文字，每一句都在故意导人误入歧途！”

每逢读到侠客岛上的众位武功大学者们为如何理解那部武功秘籍中的某个词语而引经据典、争执不休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自己的一段往事。记得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因为爱好文学，课余时间老是往中文系跑，也结识了不少中文系的老师和学友。不料，一来二去，被一位老教授相中了，意欲收我做他的研究生，传他的衣钵。这位老教授可是个国宝级的人物，是一辈子专门研究《十三经注疏》的。得到这个信息后，我就连忙去了解《十三经注疏》是怎么一回事。一看资料，就吃了一惊。原来这“十三经”是指先秦时期的十三部经书（《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周礼》、《仪礼》、《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这些经书到了汉代，很多人看不懂了，于是就有一些人出来做注解；但到了唐代以后，这些汉代人做的注解也看不懂了，于是又有人出来做注解的注解，而清代的学者又对这些经书重新再做注解。什么毛亨的“传”、郭璞的“注”、郑玄的“笺”、何晏的“集解”、孔颖达等的“正义”、邢昺等的“疏”，马瑞辰的“通释”，等等，你注过来，我注过去，注上加注，注外有注；注解比原文多出几十倍去。仅“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一句就有1000多字的注解，光其中的“曰”字有100多字的注解。我的妈呀，要是让我研究这个，再去做注解的注解的注解的注解，岂不是一辈子要钻在故纸堆里出不来了？岂不是要远离外面那五光十色、热热闹闹、日新月异的大千世界，在书斋里趴一辈子？想想也会不寒而慄。

《侠客行》中那份惊天动地的武功秘诀共有24句，每句有一间石室，最后一句是“白首太玄经”，关于这间石室里的情景，书中是这样描绘的：室内石壁上是一大篇稀奇古怪、谁也看不懂的蝌蚪文字，龙、木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盘膝坐在锦垫之上，面对石壁，凝神苦思。每当看到这里，我就庆幸自己当初谢绝那位老教授的美意是对的，否则，我岂不是也要“白首太玄经”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