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的武功——新派武侠（五）

在新派武侠小说的武功创新方面，仍应推金庸的成就为最高。金庸一生写了15部武侠小说，其中真正写得好的只有7部，加上稍次一点的，也不过10部，但我们发现，就在这区区10部作品中，金庸所“发明”的具有创新意义的神奇武功，其数量之多，也许超过了其他武侠作家的上百部作品，什么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九阴白骨爪、北斗七星阵、双手互搏术、黯然销魂掌、独孤九剑、冲灵剑法、生死符、乾坤大挪移、寒冰真气、化骨绵掌、七伤拳，等等，不胜枚举。另一方面，我们还发现，金庸创设的一些武功还具有戏剧化的倾向，即常常能够为塑造人物、推动情节，乃至揭示作品主题服务，成为整部作品故事情节发展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有机环节。

1．天山童姥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传说释迦牟尼佛出生时，放大智慧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花，自然捧双足……分手指天地，作狮子吼声：“天上天下，唯吾独尊！”。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将天山童姥所练的功夫起名为“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显系取自佛祖的这个典故。小说中天山童姥练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也与传说中的释迦牟尼“分手指天地”的姿势一致，且练功时从鼻孔中喷出两条白气，缠在练功者脑袋周围，缭绕不散，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确是怪吓人的，令人不禁猜想，这门神功要是练成的话，不知有多么厉害。但这一切都不过是金庸对读者的虚张声势，小说中的天山童姥其实扮演的是一个极可怜的角色，只不过充当了虚竹“发迹”史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虚竹是《天龙八部》的主要角色之一，本是一个长相丑陋、傻里傻气、啥也不懂的小和尚，而金庸偏偏要最后将他变为一个武林绝顶高手、逍遥派掌门、天山缥缈峰灵鹫宫主人，统率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而且享尽艳福：既有梅兰竹菊四位美貌的孪生姐妹作丫头侍候，又娶得西夏国公主（其容貌当不输于王语嫣）为妻。为虚竹的这部辉煌的“发迹”史作出重大贡献和牺牲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无崖子，将一生七十余年所积功力全部输给了这个小和尚，并将作为逍遥派掌门信物的七宝指环传给了他，然后死掉拉倒；另一个就是天山童姥了。

金庸给天山童姥的所谓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设置了一个极大的弱点，即练功者每三十年要返老还童一次，而返老还童之时功力全失，需要在九十天内，日日饮生血、练功，才能恢复神功。所以，这位表面上武功高不可测的天山童姥，在小说中出埸时，只是一个功力全失、装聋作哑的八、九岁的小女孩，被乌老大捉住装在布袋子里，又亏虚竹将其连袋负在背上拼命奔逃，躲避反叛者的追杀，还不时被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和尚摔得呼痛不迭；继而又被大对头李秋水追到，砍去了一条左腿；逃脱性命后，躲在西夏王宫又黑又冷的地下冰库内练功，还得一条腿跳着自己到御花园、御厨房找食吃，捎带喂饱虚竹小和尚；就在她苦苦熬着将神功快要恢复的最后一刻，金庸安排李秋水找到了她，于是在一埸两败俱伤的拼斗中，两个人一起完蛋。

从天山童姥在作品中出埸起到完蛋，她没有过过一天风光的日子，金庸安排给她的使命就是在这段受苦受罪的日子里将什么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种生死符及破解生死符等绝技教给虚竹和尚，连骗带逼地让虚竹破杀戒、荤戒，还偷个西夏国公主来陪小和尚睡觉，破他的色戒；最后，又与李秋水一起将毕生功力输给了虚竹；临终时，还将灵鹫宫主人之位传给虚竹。不仅如此，她在灵鹫宫中养了诸天九部一大群MM，还有梅兰竹菊四位善解人意的美貌小丫头，把她们治理得服服帖帖，这一切似乎都是为虚竹准备的，好让他来坐享其成；这位天山童姥还给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种下生死符，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由虚竹来给他们解去，使这些人对虚竹感恩戴德，忠心不渝。总之，天山童姥这个倒霉蛋，金庸让她受苦受难，恶人做尽，都只是为了成全虚竹小和尚，而这一切，在金庸为她设计“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时，就已安下了伏笔。

2．             段誉的六脉神剑

《天龙八部》是一部金庸神奇武功大荟萃的作品，要说其中哪项武功最厉害，依我看来，当首推段誉的六脉神剑了。这六脉神剑使将出来，从手指头上激射出六道无形剑气，犹如同时发动了六台现代激光武器。这些无形剑气可以及远，而且强大无比。且看段誉与慕容复在少林寺前的一战，段誉只须站在那里用几个手指头点点戳戳，即可将慕容复逼得纵高伏低，东闪西避，而慕容复连使剑招、刀招、判官笔招数，不论招式如何凌厉狠辣，却总是递不到段誉身周一丈之内，成了被动挨打一边倒的局面，其所使剑、刀连连被段誉气剑击碎，全无还手余地，复又被段誉气剑透围而入，削去帽子，登时长发四散，狼狈不堪，若非段誉一贯主张“和平主义”，无意杀人，加以王语嫣出语为慕容复求情，早取了慕容复性命。

在小说中，萧峰与慕容复齐名，慕容复与丁春秋、鸠摩智交过手，萧峰与段延庆交过手，丁春秋与游坦之、虚竹交过手，萧峰与游坦之交过手，这些人的武功有高有低，但大抵处在同一级数，相差不远，如段誉与慕容复交手中如此一边倒的局面，尚未见过；连在一旁观看的萧峰，也自认为，“三弟剑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复易地而处，确也难以抵敌”。所以，假如段誉能够随心所欲地运用六脉神剑的话，在《天龙八部》的诸路人物中，当以他的武功为第一。

可是，金庸又偏偏给段誉的武功设计了一个特点，他让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灵光的时候，段誉可以是一个能将慕容复杀得无还手之力的武林绝顶高手，不灵光的时候，段誉就成了一个不会武功的、酸气十足的书呆子式人物。这就好比作者给这个人物身上设置了一个开关，可以任意地在绝顶武功高手与不会武功的书呆子之间进行切换，而这个开关就掌握在作者手中。

正因为段誉不会武功，他才会被鸠摩智从大理国掳到姑苏慕容家的参合庄，引出了后来的许许多多故事；正因为段誉不会武功，他才能学唐伯虎在王夫人的曼陀山庄当花匠，窥伺机会接近王语嫣；正因为段誉不会武功，他象个跟屁虫一样到处跟着王语嫣，不断地以其微薄之力，自己甘冒危险，去帮助王语嫣、保护王语嫣，才更加显得情真意切，更加令王语嫣感动；正因为段誉不会武功，写他手忙脚乱而又奋不顾身，惊慌失措而又宁死不逃地保护王语嫣的埸面，读起来才格外有味道；正因为段誉不会武功，在有他出现或参与的各种埸合，才为其他武林高手留出了更多的发挥空间。但如果到了紧要关头，只要作者认为段誉该出手了，就可以在一瞬间就让他使出六脉神剑，令整个埸面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例如，在西夏国一间避雨的小碾坊里，当段誉无法抵抗十几名西夏武士，眼看王语嫣就要受到侵犯的危急关头，段誉的六脉神剑就突然灵了，尽数杀死了西夏武士，但当扮成一品堂高手李延宗的慕容复出现时，六脉神剑却又失灵了，为王语嫣言语激走慕容复，及以后慕容复抛弃王语嫣留下伏笔。小说临近结尾时，在王夫人特意为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处庄子中，段誉、段正淳等一大帮人全数被慕容复、王夫人和段延庆所擒，而王夫人和段延庆又受到慕容复的暗算；这时的金庸好忍心，他竟然在慕容复先后杀害了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王夫人这四个不幸的多情女子后，直到要杀段正淳时，才让段誉恢复六脉神剑，赶跑慕容复，结果是段正淳和段誉的母亲刀白凤亦殉情而死，大概金庸这样安排是想要了结这一干人的孽缘吧。

    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确成了金庸掌控作品情节发展的一个切换开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