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新派武侠（四）

三、不爱财的暴发户

新派武侠小说的作家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就是其作品中的主人公无一不是少年英杰。从大多数作品中主人公初登台时的年纪看，武侠作家们认为的最佳年龄段约在十四岁至二十岁之间，云中岳小说中的主人公似乎老成一些，一般也在三十左右。而且，这些主人公们必须是未婚，否则，那些缠绵绯恻、浪漫绮丽的爱情故事又怎么穿插进去？

    除了《鹿鼎记》等少数作品外，新派武侠作家还有一个共同倾向：即都喜欢自己笔下的主人公武功盖世，最好是天下第一，似乎只有这样，写的人和看的人才会感到“爽”，而且，在“江湖”这个朝庭法制管不到、谁强谁是王的地方，也只有具有盖世武功，才能立足生存，才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出来。

新派武侠作家们的这两个倾向之间是有矛盾的，因为按照常识，一个人的武功必须要经过长期坚持不懈地苦练，一点一滴地积累的，方能有成，练的年头越多，功夫才能越精纯，所以，在旧武侠小说中，功夫最好者通常是些年纪比较大的人，如《三侠五义》中的欧阳春，《乾隆下江南》中的白眉道人等。但现在时尚不同了，作家和读者们都乐意看到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即武功盖世，这就好象要求现代社会中的一名高中生，不须经过寒窗苦读，便达到甚至远远超过中科院院士的学识水平一样。

武林人士的武功与商界人士的财富一样，都是安身立命之本；一个毛头小伙子突然获得盖世武功，也正如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突然变成亿万富翁一样，可视为武功暴发户，许多武侠小说的作家在写书时都会花费一定的笔墨来描写毛头小伙子成为武功暴发户的故事，从而形成了毛头小伙子武功暴发史的几种模式：

模式之一：让毛头小伙子吃点儿灵丹妙药。毛头小伙子一吃，便凭空暴长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内功功力，倾刻间成为武功高手，确是一种最省事的办法！这里所说的灵丹妙药，可以是千年长成的奇草异果、也可以是集聚了天地精华灵气的石乳之类，还可以是某种奇兽的内丹、胆脏等。如上官鼎在《长干行》里让高战吃了千年参王；陈青云在《残肢令》里让杨志宗巧吞牛龙蛟内丹；秋梦痕在《苦海飞龙》里安排郑一虎无意中喝了“长生金阙灵液”等等，这方面，连金庸大师也不能免俗，他在《射雕英雄传》里让郭靖吸干了梁子翁豢养的药蛇的血，他还在《神雕侠侣》中让那头大雕叼了几十颗蛇胆来给杨过吃，使这两人的内力得以大大增进。

模式之二：让毛头小伙子练武功秘籍。梁羽生在他的小说中主张，练正宗的内功，必须循序渐进，虽然短时期内收效甚微，但根基扎实，且无后顾之忧；只有邪派内功才易于速成，但练到一定阶段，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例如，《狂侠、天骄、魔女》中，公孙奇狠心欺骗、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夺走桑家堡两大毒功秘诀，却在练功时走火入魔，自己落了个惨死的下埸。但是，后来的武侠作家们可不管这套迂腐的说法，他们巴不得让自己笔下的主人公练得快点，如果练功练到了白胡子老头，作家们的故事还编得下去么？金大师在《倚天屠龙记》里让张无忌在雪谷中化了五年时间练成“九阳神功”，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那是因为他安排好让张无忌在十五岁时被朱长龄迫进雪谷，练成神功后恰好是二十岁，还未超逾少年武侠的理想年龄段；至于《天龙八部》里的段誉，金大师只是马马虎虎地让他在无量山中练了几天“北溟神功”，便已大见成效，将无量剑派七位弟子的内力吸了个干干净净。

模式之三：让一个什么绝顶高手将自己的武功“转让”给毛头小伙子。例如《天龙八部》里的虚竹，就是因为无意中解开了“珍珑”棋局，蒙逍遥派掌门无崖子，用“醍醐灌顶大法”，将自身七十余年所练功夫全部输入其身，走上绝顶武功高手之路；温瑞安《大宗师》中的方歌吟，被铁狼、银狐所迫，掉入地底石室，巧遇残了双腿在石室潜踪数十年的宋自雪，不但蒙宋自雪指点学到了“天羽奇剑”的精髓，而且宋自雪临终时将一身功力输入方歌吟体内，遂成一代高手；黄易的《覆雨翻云》中，韩柏被人陷害入狱，遇到躲避魔师庞斑的赤尊信，赤尊信用“移神转魂大法”，将毕生凝成的精气神转嫁韩柏，使韩柏不仅继承了赤尊信的武功功力，更获得了赤尊信的灵智，以及在床第上征服女人的魔力。

模式之四：让毛头小伙子将别人的内功吸过来以为已用。这种模式是金庸首创的。《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在杭州西湖湖底囚室中学到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不但借助此法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输入体内的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七道异种真气化去，而且用此法吸尽了黑白子的内力，从而得以从湖底囚室脱困；在《天龙八部》中，段誉更是借助能吸人内力的“北溟神功”，吸取了无量派七弟子、黄眉僧、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钟万仇等人的内力，又得保定帝、天龙寺诸僧的内力输入，这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书呆子式人物便有了令萧峰也自认不如的内力，为其在大战慕容复时运用六脉神剑提供了强大的能源，最后，这小子竟在一口枯井内将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的内力尽数吸光。

武侠小说的作家还有一个共同的倾向：一方面，要将这一个个毛头小伙子写成大大的武功暴发户；另一方面，却又要再三声明：成为武功暴发户并不是这些毛头小伙子的本意，这些好小伙子们都是品性恬淡的人，他们并不想发什么“武功财”，而是“武功”自己找上了他们。

武侠们所生存的江湖，是一个没有法制的世界，武功便意味着一切。因此，所谓的武功秘籍以及吃了能增长内力的灵药奇物，都是江湖人物皆欲得之而甘心的东西。我们看到，武侠小说中，常常有为争夺武功秘籍或是灵药奇物而掀起武林腥风血雨，相互残杀的描写。但作为武侠作品主人公的毛头小伙子们却总是被描写成对这类武功“横财”毫无贪心的人，他们根本不会参与这类武林争夺，可是，老天爷（也就是武侠作家们）对他们特别眷顾，别人不惜以性命相搏，甚至不惜违背道义、手足相残也得不到的东西，却机缘凑巧地、莫名其妙地、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到了这些毛头小伙子手中。

更有甚者，如金庸《侠客行》中的石破天，他的绝世武功竟是从别人一次次害他的过程中得到的：第一次，谢烟客在摩天崖上教他同时练阴、阳两种内功，却故意不教他阴阳调和的法子，企图引他走火入魔，送他性命；第二次：在长乐帮中，石破天已因同时练阴、阳两种内功，导致体内寒热交攻，向心肺汇集，极度疼痛，全身动弹不得，却遇豹捷堂主展飞，为报辱妻之恨来杀他，一掌打在他“膻中穴”上，却将他所练阴、阳两股内力打成一片，使神功初成；第三次：路遇侠客岛来的张三、李四，将含有剧毒、药力奇重的“烈火丹”和“九九丹”溶入酒内，请他喝酒，不料石破天竟能抵受药力，更借助药力极大地增加了内力；第四次，贝海石处心积虑，奉石破天为长乐帮主，实际是想要他接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去侠客岛送死，替长乐帮众脱祸，阴谋被揭穿后，石破天仍慨然应诺赴侠客岛，不料在侠客岛不仅未遇到凶险，反成了唯一能解开侠客岛武功奥秘的人，练成了天下第一的武功。既然每一次都是因祸得福，这位石破天一次次大发武功“横财”自然与道德不发生任何冲突。

《天龙八部》里的那位段誉也是这样，他具有吸人内力的“北溟神功”，但他从不主动去吸别人的内力，每一次都是别人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让他吸的。他在一口枯井里吸尽了鸠摩智的全部内力，而鸠摩智反倒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因为当时鸠摩智已因错学少林七十二绝技而走火入魔，在枯井中狂性大发，双手扼住段誉咽喉，若不是段誉吸尽他的内力，他的性命就要不保，失去内力后，他更大彻大悟，此后成为一代高僧。总之，将人家辛辛苦苦数十年练成的内功全部吸过来占为已有，本是一件形同强盗的卑劣行为，但经金大师这么一写，主人公便成了又发“横财”又做善事的大好人了。

就这样，“不爱财的暴发户”成为许多新派武侠小说的共同模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