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新派武侠（二）

一、武功的创新（续）

旧派武侠小说，尤其是民国初期的武侠小说，对作品中人物的武功的夸张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这就给新派武侠作品的作家在“武功”的继续创新方面带来了较大的难度。但是，“武功”的创新又是武侠小说的一大卖点，哪个武侠作家，如果不在自己作品中搞点新奇的“武功”出来，就很难吸引读者。

就拿轻功来说，在民国初期的武侠小说中，踏雪无痕、登萍渡水之类的描写已经是十分常见，所谓登萍渡水，就是能够踩着水面上的浮萍渡过江河去，又如，我前面文章中引的一段，说新娘子用三寸金莲点在鸡蛋上出大厅拜见宾客，试想，已经夸张到了这种程度，谁还能写出更高明的轻功来呢？如果还要作进一步夸张，那就只能让作品中的人物什么也不踩，直接踏着水面象逛马路一样地走过河去，但偏偏在旧派武侠小说里连这一点也写到了，说这叫“凌波虚渡”；仙剑派小说里的人物还大多会“御风而行”，即乘着风在空中飞行。所以，新派武侠作家在轻功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创新，即使说有一点，也是很勉强。例如，有的新派小说描写作品中人物跃上半空后能够象飞鸟一样自由回旋，从各个角度扑击下方的敌人；又例如，有的新派小说描写作品中人物跃到数丈高后，能够用左脚尖在右脚背上一点，再向上跃升几尺，等等。用自己的左脚踩着自己的右脚背往上跳，这就好比用自己的手拔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一样，是极荒谬的，更何况还是在半空中，写出如此悖理的武功，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作家们在此方面是有点黔驴技穷了。

在招式方面，新派小说的特点表现为：一是名称好听，黄蓉的“落英缤纷掌”、杨过的“黯然销魂掌”等，富有文学色彩！洪九公传给郭靖的掌法名叫“降龙十八掌”，又响亮又威风，比起旧派武侠们的那些俗里俗气的名称强多了；二是作者渲染招式威力的文学手法比较高明，例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在韦林镇外破庙前，只用一招“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便剌瞎了十五个蒙面武林高手的三十只眼睛，厉害！但是有一点，旧武侠小说所描写的各种招式大多是可以比划出来或画出来的，早期武侠小说很多是说书人的脚本，而说书人在台上说书时，说到武林人物格斗，往往要一招一式地给看官们比划出来；民国初期的作家中，白羽写《十二金钱镖》时，曾请郑证因作技击顾问，由郑证因先在纸上画出打斗招式，白羽按图写文。可是，新派武侠小说中的招式常常只存在于文字概念的形式中，要说到这些招式使出来时具体的姿势或样子，十之八九连作者自己也说不清，例如，《神雕侠侣》中杨过的“黯然销魂掌”有一十七路招式：心惊肉跳、杞人忧天、无中生有、拖泥带水、徘徊空谷、力不从心、行尸走肉、庸人自扰、倒行逆施、废寝忘食、孤形只影、六神不安、穷途末路、面无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鸡，如果有人拿出纸和笔，请金大师将这些招式的姿势画个示意图，或者将令狐冲的“独孤九剑破箭式”比划一下给大家看看，我想，金大师会很尴尬的。

在点穴术方面，旧派武侠小说将人身的软穴、麻穴、晕穴以及点上就会致残或送命的重穴都写遍了，各种点穴手法也写得十分细致详尽（如我在前面一篇文章中所引用的郑证因《鹰爪王》中关于三十六点穴手的描写）。不过，在这一方面，新派作家倒是还是作了一些推陈出新的。创新之一：是“发明”了一些功能特殊的古怪穴道，例如，“笑腰穴”——被人点中后会狂笑不止（见梁羽生《冰川天女传》二十一回）；黑甜穴——被点中后会甜甜地睡上一觉，比吃安眠药还灵光；筋缩穴——被刺后全身筋肉抽搐、痉挛、收缩，比受最惨酷的毒刑还要痛苦，（见云中岳《古剑强龙》十）；还有一种穴叫促精穴，在性交高潮时被人点中，即元精狂泻不止而亡（见松柏生小说），如此等等；创新之二：是在点穴方法上做文章，不但可以用手点穴，还可以用兵器击穴，宝剑刺穴，暗器打穴，拂尘拂穴，运内力隔空点穴等；有些小说中的人物可以用其独门手法点穴，令不懂这种独门手法的人无法解开其所点穴道；古龙《彩环曲》中还写了一种“闭穴绝手”的手法，被点中穴道者表面看上去似乎一无异状，但一有外力相加，霎眼间便即惨死，小说中的柳鹤亭洞房花烛夜时，两位喜娘被人施以“闭穴绝手”，柳鹤亭企图为之解穴，反而听得一声惨叫，双双毙命，使柳鹤亭愧疚不已；柳残阳《断肠花》中的主人公君惟明会一种“隐穴法”，被点中者当时什么症状也没有，但点穴者的劲力已隐藏在被点者的体内，可以潜伏六个月，直到点穴者预定的时间，劲力才会突然发作，令被点穴者惨死，这就好比在被点穴者身上埋了一颗长达六个月的定时炸弹，令被点穴者为求解穴，乖乖听命，不敢背叛，小说中的君惟明就用这种手法控制了投降过来又被派入铁卫府当卧底的大飞帮堂主曹敦力；创新之三：是有些小说中写武功高明人士能将自己身上的穴道挪移位置，以避开敌人的点穴，还可以使敌人误以为已点中穴道而产生思想麻痹，给自己制造机会。新派武侠在点穴术上的创新大致不外如是。

至于暗器，旧派武侠小说的描写也已很充分。凡各种各样的大小暗器，以及发射暗器的各种方法，包括用手发，用器械发，用兵刃中暗藏的机关发，甚至用嘴巴发，都写了个遍，并没有给新派武侠留下多少余地。到了新派武侠小说时代，金庸在《书剑恩仇录》和《飞狐外传》中塑造了一个赵半山，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塑造了一个李寻欢，这两人一出，封死了暗器功夫创新的全部空间。小李飞刀一出，例不虚发，旁人根本看不到李寻欢如何出手，那把飞刀已经插在敌人的咽喉上了，还能写出比这更快和准的吗？赵半山在商家堡中，背对着古般若，只把双手向后扬了几下，飞刀、金镖、袖箭、背弩、铁菩提、飞蝗石、铁莲子、金钱镖，齐向古般若飞去，古般若背靠着墙，周身钉满了暗器，却无一枚伤到他的身子，离开墙一看，百余枚暗器打在墙上，隐隐依着他的身子，嵌成一个人形，还能写出比这更神的吗？赵半山还发明了一种叫“回龙壁”的暗器，发出去后能在空中曲线飞行，从敌人想不到的方向袭击敌人，还能飞回发射者的手中，以便再次发射。暗器的发展到了这两个人手中，看起来已臻极限，如果再想“升级”，那只好升到仙剑派的飞剑去了。

综上所述，在传统武功的轻功、招式、点穴术、暗器这4个方面，新派武侠作家实际上可供发挥的余地很有限。

那末，新派作家们靠什么来光大“武学”，吸引读者呢？原来他们发现了这样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他们的创造才华得到了极大的发挥；由于新派武侠作家在这个领域的奋力开拓，武侠小说中的武功“发展”到了一个新时代。这个领域就是“气功”，也可称为“内功”，所以，新派武侠小说所标志的武功新时代，也可以叫作“内功”时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