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新派武侠（一）

通常认为，标志新派武侠小说诞生的第一部作品是梁羽生写于1954年的《龙虎斗京华》。那一年初，香港武术界的太极门和白鹤门的掌门人进行了一埸轰动全港澳的打擂比武，尽管那埸擂台只进行了几分钟，但已经煽起了群众对武林事件极大的的兴趣和热情。于是，香港《新晚报》的一位叫陈文统的副刊编辑，在报社总编的动员下，以梁羽生为笔名，撰写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在《新晚报》连载。结果一炮打响，引来无数读者争相传阅，梁羽生欲罢不能，只好一直写下去，这一写就写了三十年。广大读者对新武侠小说的狂热欢迎，推动了与梁羽生同时的一批作家的武侠作品相继面世。在陈文统的《新晚报》编辑部同事里，有一位叫查良庸的，就是后来的新派武侠小说大师金庸，他在此事发生后的第二年，即1955年，也写出了他的第一部武侠作品《书剑恩仇录》。从此，中国武侠小说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旧派武侠小说流行时代，其读者对象的文化层次较低，而作家们则大多是迫于生计，靠卖文维生者，其创作时大多迎合读者的低层次欣赏口味，只求新奇、剌激，为写武侠而写武侠。到了新时期，不但读者对象的文化层次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这一时期有代表性的武侠小说作家，大多具有深厚的文学素养，他们不但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较深刻的理解，还广泛地吸取了现代世界文学的营养，在作品中较多地运用了现代文学的创作技巧。尽管新派武侠小说写出来后也总是要卖钱的，其最初发表时也多是采取在报刊上连载的形式，但作家们毕竟不再需要为了三餐茶饭去迎合低层次读者的口味，所以，新派武侠小说中有成就的作家（并不是所有作家），能够把武侠小说当作真正的文学艺术作品来创作，他们笔下塑造的武侠和江湖，已经融入了他们对历史、社会、人性、国民性等方面的深刻的思考和理解，因此，他们创造了一个不同于旧派武侠的新武侠世界。从作品所表现的核心主题来看，旧武侠小说着重表现的是具有浓重封建色彩的“义”的行为规范，而新派武侠小说则重在对人性的探索，突出抒写一个“情”字。

通常认为，新派武侠小说作家中成就最高的当数梁羽生、金庸、古龙三人，其中，尤推金庸为首，认为迄今为止的武侠小说作家中尚无有能超越者。但是，我个人认为，后起的黄易，在创作了《翻云覆雨》、《寻秦记》、《大唐双龙传》等作品后，无论就其文学写作功力，还是就其对武侠小说新发展的贡献来说，当可与金、梁、古并肩而无愧色。其余较有名的武侠小说作家还有卧龙生、温瑞安、司马紫烟、萧逸、云中岳、柳残阳、诸葛青云、东方钰，等等。

一、         武功的创新

    新派武侠小说的“新”，也包含了对作品中人物武功的创新。

    首先是武功表现手法上的创新。我在前面的文章里谈过，旧武侠小说在描写武林人物格斗时，往往要把交手双方所使用的一招一式都交代出来，捎带还要报出招式名称，其实这是一种很笨的写法，不但容易漏洞百出，而且使文字显得拖沓、沉闷。而新派武侠作家则很少这样写，请看梁羽生《草莽龙蛇传》中描写心如神尼力斗董绍堂、沙鸣远、白贞一三位凶魔的一段：

“方复汉凝神注视，只见三个人围着心如神尼厮杀，走马灯似的风车旋转。董绍堂的雁翎刀化成了一道银蛇，俨如白虹飞舞；白贞一的七节软鞭更如虬龙腾空，矢矫来往；沙鸣远的三棱透甲锥，映日生辉，又是别有‘邪门’，使到疾处，远望竟如一座锥山，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饶是方复汉站得这么远，也感到风声刀影，听到金铁支鸣。那心如神尼，被刀光鞭影裹着，方复汉只似见到一条黑线在银光波涛之中上下往来，再看去时，连人影也没在‘波涛’中了！……”

新派武侠作家往往注重格斗时的气氛渲染，通过对格斗双方气势的描述，或通过旁观者的感受等，来使读者领略交战双方的杰出技艺和交战时的激烈程度。

再如古龙在《陆小凤》第二集中，描写陆小凤与绣花大盗金九龄在一间极小的斗室里决斗：

首先，作者在格斗双方所选用的兵器上有意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金九龄选用的是一柄重八十七斤长五尺的大铁椎，而陆小凤却选用了一根只有一寸长的绣花针，两人的兵器，一个至强，一个至弱，一个极重，一个极轻；

其次，作者在双方出手的招数与他们各自使用的兵器上又形成另一种奇异的反差：金九龄至强至刚的兵器，走的却是至灵至巧的路子，八十七斤的大铁椎在他手中施展出来，竟仿佛轻如鸿毛，招式轻巧万变，一招使出，暗藏七、八种变化，却听不到丝毫风声；陆小凤至弱至轻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刚至猛的招式，绣花针剌出，针锋破空，竟如强弩出匣，锐风刺耳；

再次，作者并不对当事人的格斗作正面的描写，而是通过室外人的感受来间接表现，室外人并不能看到室内格斗的情形，仅能凭听觉来感受屋子里的情况：室外人“只听得见绣花针的破空声，反而听不见大铁椎的劲风。他们全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却也无法想像这是怎么回事。只听绣花针破空之声‘赤赤’不绝，越来越急，而且听之在东，忽而在西，流窜变化，竟远比飞蜂还快十倍”；

接着，描写了格斗双方优劣态势的转折：屋外人“突听‘呼’的一声，如狂风骤起，神龙出云”，金九龄的招式变了，“变得刚烈威猛，无坚不摧，无物可当，屋子里突然间己被大铁椎的风声笼罩，几乎已没有别人的容身之地”；但“陆小凤却反而没有动静了”，正当有人为陆小凤担心时，却有高手指出，这实际上是金九龄已处于下风的征兆；而当金九龄的大铁椎开始砸烂屋子里的家具时，屋外人就断定金九龄已经败了；果然，金九龄弃椎逃生，终被陆小凤击毙。

整段叙述，无一招式描写，而格斗双方神奇的武功、激烈的交战情景，却已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