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民国初期武侠（四）

4．新派武侠小说的先驱

民国初期是从传统武侠小说向新派武侠小说转变的一个过渡期，在此期间产生的一些优秀武侠作家，从多个方面为以后的新派武侠小说开辟了道路，他们既属于传统武侠小说家，又在一定的意义上成为新派武侠小说家的先驱，他们的作品为以后的新派武侠作家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经验和营养。

（1）白羽

白羽姓宫，在抗战前夕本是一个师范学校的老师，有一次，他的班里发生了一件震动全校的事：一位学生因看武侠小说入迷，想到峨眉山寻师学武而离家出走；于是该校的叶校长命白羽花一个月时间读武侠小说，然后在全校大会上作一次讲演，以纠正学生之失。白羽在讲演中大声疾呼地对学生说：那些长卧在烟榻上的文人，在口喷烟雾之余冥想出来的剑侠与武功，是极其荒诞的，世上绝无耸身一跃可上半空之人，亦无口吐一道白光取人性命之事，青少年们万万不可信以为真而入山学道。可是，白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不到一年，他自己也被迫提笔写起武侠小说来了。因为当时华北沦于日寇之手，对报刊言论控制甚严，而白羽除了会写文章外一无所长，他既不得不靠卖文为生，又不愿写歌颂“王道乐土”的汉奸文章，无奈之下，听从朋友劝告，写起了武侠小说，谁知这一写竟出了名。而那位劝白羽写武侠小说的朋友，恰恰就是当初命白羽给学生作批驳武侠小说的讲演的叶校长了。

白羽的成名作是《十二金钱镖》系列，这个系列结构庞大，包括《武林争雄记》、《牧野雄风》、《狮林三岛》、《毒砂掌》、《血涤寒光剑》、《雄娘子》等多部作品；此外，白羽的作品还有《联镖记》、《大泽龙蛇传》、《河朔七雄》、《子午鸳鸯》等十几部。

白羽对武术一窍不通，初写其名著《十二金钱镖》时，是请郑证因作武术指导的，由郑证因在纸上画出武功姿势，白羽按图作文。后来郑证因离开了他，走前给他留下一些拳谱和剑谱，但白羽看不懂，所以他的作品中尽量回避多写武打埸面。但白羽善写气氛和情节，如《十二金钱镖》中的“飞豹子”，“豹”踪飘忽，扑朔迷离，情节紧张而充满悬念，对读者极具吸引力。

白羽的作品吸取了大量的西方文学营养，一反传统武侠作品对人物个性描述粗线条、雷同化的做法，注重刻划人物个性。在他的作品中，飞豹子的神出鬼没，狡狯多智；俞剑平的侠气纵横，精明老练；黑沙掌的玩世不恭，幽默风趣；九股烟的色厉内荏，小人心性，等等，都写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白羽更是把作品中的武林世界，当作社会的一个缩影，一面镜子，通过描写武林中的恩恩怨怨，去刻划人间百态，反映世态人情，他的作品因此而被誉为“社会反讽派”。

白羽作品的这些特点，后来被新派武侠作家们发扬光大。新派武侠小说创始者梁羽生就自认自己最初写武侠小说是深受白羽的影响，据说他笔名梁羽生中的“羽”字，即指白羽之“羽”。

      （2）王度庐

传统武侠小说和新派武侠小说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即是：传统武侠小说，包括作为其先驱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小说，其核心主题都是标榜一个“义”字，也就是说，小说中的正面主人公都是为“义”而活着，“义”是这些人的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即使在许多小说的篇名上和章回名目上也可以看出这一点——包含一个“义”字，如《三侠五义》、《小五义》、《英雄大八义》、《英雄小八义》、《侠义风月传》，等等；而新派武侠小说的核心主题则是着重抒写一个“情”字，新派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也讲“义”，但这个“义”处于很次要的地位，甚至有些作家对所谓的江湖道义持怀疑态度，主流的新派武侠作家都重在发掘、抒写人的情感，包括爱情、亲情、友情等，塑造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许多新派武侠小说的篇名都带有“情”字，在这里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将写“情”引入武侠小说，从而为武侠小说开辟了一个新天地的人，就是王度庐。从这个角度说，将王度庐列为新派武侠作家的先驱并不为过。

王度庐本来是一个写言情小说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后改写武侠小说，他用言情小说的笔法来写武侠，专写武林中的爱情悲剧，创造了民国初期武侠作品中的“悲剧侠情派”。王度庐的武侠作品共16部，其中最著名的是悲情五部曲：《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铁骑银瓶》。在这五部相关相承而又各自独立成篇的作品中，写了四代侠侣的爱情故事：第一代是江小鹤与鲍阿鸾；第二代是李慕白与侠女俞秀莲及侠妓谢翠纤；第三代是贵族小姐玉娇龙与新疆大盗罗小虎；第四代是韩铁芳与春雪瓶。这四代侠侣中的前三代的爱情故事均以悲剧收埸，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哀怨，只有最后一代的韩铁芳和春雪瓶终能结合在一起，没有重蹈前人复辙。

王度庐作品的特点是能够充分把握江湖儿女内心的矛盾，人性的挣扎，爱情交织的复杂情境，写情则缠绵绯恻、荡气回肠，写义则慷慨侠烈、血泪交迸，谱成一部壮烈深沉的“武侠悲怆命运交响曲”。其作品中着力塑造的主人公形象，往往是“剑胆琴心、侠骨柔肠”，充满书剑名士之气，在武侠小说的发展史上，属于一种全新的人物形象。

王度庐虽是写情高手，却不擅长写武功，所以其作品在这方面乏善可陈。

（3）朱贞木

朱贞木写过13部武侠小说，其代表作是《七杀碑》、《罗刹夫人》等。

朱贞木后人被称为“新派武侠小说之祖”。原因在于一方面朱贞木的作品广泛吸取了传统武侠小说中奇幻派、侠情派、历史派等的长处，融于一炉，可谓集大成之作；另一方面，他首创“白话章回体”体裁，并在武侠小说的写作中有许多创新，这些创新后来被五十年代的港台武侠作家后广泛仿效、借鉴。如新派武侠小说中的“众女倒追男”模式，最初即出于朱贞木的作品。

在武功的描写方面，朱贞木也能别出心裁，创造出不少“奇功”，为后人所借用。且他能寓趣味于武功中，使历来打打杀杀的武功变得十分新奇有趣。例如《七杀碑》第一章“新娘子步步下蛋”，写嘉定杨府娶亲，众宾客齐集大厅，等新娘子行完了“庙见礼”后出厅拜见众长辈。几个坏小子故意刁难，在厅中地毯上摆放了一些鸡蛋，要新娘子用三寸金莲踩着鸡蛋出厅，且鸡蛋摆放的位置和角度十分促狭。接着就写新娘子出埸了：

“可笑厅内厅外这许多眼珠，竟没有瞧清楚，新娘出现以后，裙下金莲怎样踹上屏口两个蛋上去的，只瞧见屏内新娘子身形微微一动，一对纤小的金莲，已点在两个鸡蛋上了，虽然只一点脚尖，点在鸡蛋上，非但鸡蛋不碎，而且新娘子亭亭玉立，站得四平八稳，连头上凤冠挂下来的珠串子，都没有晃动一下，新娘子一张搓酥滴粉的娇靥，依然低眉垂目，气定神闲，众人心想，这真是邪门儿，再仔细一看，新娘面前，头一步迈过去，必须迈开四尺多远，才能落在鸡蛋上，大家又替新娘担心，站是站住了，往前要迈四尺多远，却不容易，不料新娘右脚下的一个鸡蛋，忽然向前滚了过去，新娘只左脚尖点在鸡蛋上，右脚并不落地，身上依然纹风不动，滚出去的鸡蛋，滚到二尺左右，新娘忽地身形微晃，右脚已落在滚出去的鸡蛋上，只一沾脚尖，左脚已到了四尺多远的鸡蛋上，并不停留，凡是左脚一落，右脚下的鸡蛋必定向前滚去，右脚一落，左脚下的鸡蛋，也同样滚向前去，众人眼花缭乱，只见地毯上鸡蛋，一路直滚，新娘一对金莲，便在骨碌碌乱滚的鸡蛋上，活似点水蜻蜒似的点了过去，并不用迈开大步，身子像星移电掣一般，转瞬之间，两瓣金莲已跟着一路乱滚鸡蛋到了大厅中心，站在最后两个鸡蛋上，和在屏口现身时一般，亭亭立住，鸡蛋也不滚了，全厅的人，立时轰地喝起连环大彩来”。

朱贞木也是不懂中国武术的，但是，武侠小说中的“武功”发展到一定程度，即已脱离了中国传统武术的基础，能不能写好“武功”，已经不取决于作者的实际武学知识，而是取决于作者的想象能力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