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民国初期武侠（二）

2．对公案类小说的批判与帮会技击派小说的兴起（续）

民国初期，帮会组织的迅速发展，反映到文学创作中，就是出现了大量以帮会门派之间的争斗为题材的武侠小说，这类小说，以当时号称“北派五大家”之一的郑证因写得最好。郑证因一生写过88部武侠小说，数量之多，为民国初期武侠作家之冠，其中，主要作品是《鹰爪王》系列，包括《鹰爪王》正续集、《天南逸叟》、《离魂子母圈》、《黑凤凰》、《女屠户》、《回头崖》、《五凤朝阳刀》等，该系列小说的主要故事线索为淮扬帮与凤尾帮之间的江湖争斗，以及对为非作歹的帮会叛徒女屠户的追捕等，间中塑造了“鹰爪王”王道隆、活报应上官云彤、追云手蓝壁、矮金刚蓝和、铁笛丐侠崔平等一批武功高绝的武林怪杰，书中对反面人物女屠户陆七娘的形象塑造也十分成功：美艳狠毒、武功高强、狡计百出，为作品增色不少。

郑证因在写武侠小说方面有两大优势：

一是他从小在天津西沽码头区长大，熟悉江湖门道，凡写江湖规矩、门槛、切口以及帮会内部的组织、戒律、仪式等皆有所本，再加推演发挥，在作品中塑造了一个多姿多彩的江湖世界；他的作品中还引入了很多江湖“唇典”（帮会人员联络时的切口、暗语、黑话之类），如“递门坎”（自报师门）、“安桩子”（作案时以成名兵器置于显眼处，警告局外人不得插手）、“踩盘子”（事先侦察要打劫的对象的情况）、“捞海底”（查询对方的门派来历）等，又如脑袋叫“瓢把子”，眼睛叫“招子”、耳朵叫“顺风子”、嘴巴叫“海子”、手叫“爪子”等，这些江湖切口，以后多为其他武侠作家借用。

二是郑证因本人就是武术高手，早年在北平国术馆馆长许禹生门下学太极拳、又使得一手漂亮的九环大刀，所以，他的作品中人物的武功，写来神态逼真，无论内外功夫，长短兵器，施展应用，巧妙谙熟，至于写轻功、暗器，更是出神入化。例如，郑证因小说中描写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在清风堡绿竹塘闭户精研的武功：“这三十六式变化神奇，内藏三十六手点穴术，分十二手软麻穴、十二手晕穴、十二手重穴；该套武功手法独到之处在于，挑、砍、切、封、闭、擒、抓、拉、撕、扯、括、打、盘、驳、压，虚实变化无穷。起落如鹰，进退迅捷” 。时人对郑证因小说中武功描写的评价是“七实三虚”，“三虚”，即是说，郑证因也遵循一般武侠小说的规律，对其作品中人物的武功作种种夸张的、超现实的描写，保持武侠小说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七实”，即是说，他小说中人物的夸张的、超现实的武功并不是凭空臆造的，而是以武术内行的眼光和角度为基础的，符合武术原理和“物理”，使人读来十分逼真，如临实境。

郑证因的小说极大地丰富了传统武侠作品对武功招式的描写。以往的武侠小说作者实际上多是武学外行，他们往往只听说过太极拳、长拳、五行拳、八卦掌之类常见的招术或套路名称，在此基础上发挥的想象力有限，而郑证因的笔下则出现了绵掌、混元掌、排山掌、劈空掌、般禅掌、大力金刚掌、小天星掌力、牵缘回环掌、先天八掌、龙形八掌、云龙三现掌法、三阴绝户掌，还有金刚指、天罡手、摔碑手、鹰爪力、黑煞手、毒蛇寻穴手、五行真力，乾元一气子午神功等武功名目，以及极丰富的武功招式或身法，如“平沙落雁”、“黑虎偷心”、“玄鸟划沙”、“拨草寻蛇”、“细胸巧翻云”、“燕子三抄水”，等等，这些武功和招式名目，亦常为以后的武侠小说家借用。

由于这一时期从西方国家传入了大量根据机械学原理制造的奇巧器物，这些东西启发了作家们的想象力，于是，在他们的作品中也出现了许多构思奇特的兵器，例如郑证因作品中描写的“雪山二丑”的独门暗器——蛇头白羽箭：“箭铲比平常的袖箭稍巨，箭筒内的卡簧力也大。箭铲里是空的，箭尖下里边横嵌着两支钢针，全装有纤巧的卡簧，箭尖不撞动，这两个刺针总是潜藏在箭铲里。只要箭一射中了，箭铲射入人的身体，两支钢针崩出来，左右向肉里横穿过去，再想取下这支箭，除非是把箭伤的创口割下一块肉来……所以中了这种蛇头白羽箭不死也得落残疾”；又如描写燕赵双侠中的老二矮金刚蓝和的兵器——双龙银丝虬龙棒：“此棒长五尺六寸，两端全是龙头，龙舌是两口利刃，通身用千年紫藤和银丝、头发缠就，软硬兼施。这种兵刃与棒棍不同之处是，在龙头上下各有一个倒钩。因而此物既可当软鞭，又可当双锋枪，更能当棍使用，并各有不同招术。蓝和使用此棒是按着七十手行者棒、内藏三十六路白猿枪法和青田棍法使的，一招紧似一招，一式强似一式；虚实莫测，蹿高纵矮，功夫精纯独到……”。类似这样的神功秘艺、奇门兵器还有许多，如沙门牙宝珠、没羽无声神火针等。除了奇特兵器以外，郑证因作品中也有许多对奇巧“机关”的描写，如作品中描写的凤尾帮十二连环坞中的机关埋伏，构思巧妙、非夷所思，使闯入者步步生险，令人读来惊心动魄。

郑证因把一个广阔纷纭的“江湖”带入了武侠世界。以往的武侠作品中也离不开写“江湖”，但实际上都是些局外人对“江湖”的表面的、极其肤浅的描述，而郑证因则深入地描写了“江湖”内部的矛盾斗争，描写了“江湖”精神和“江湖”道义，将一个逼真的、多姿多彩的“江湖”呈现给读者。“江湖”，是除“武功”以外的武侠小说的另一重大构成要素，郑证因笔下的“江湖”描写，对以后的武侠作家们有很大的影响，这也是他对武侠小说发展的杰出贡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