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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广播林曼是兴华机械厂老广播员刘玉坤的女儿。
刚刚建厂那会儿,刘玉坤是第一任广播员。每到早7点,全厂各个角落里的大小广播同时响起清脆欢畅的声音:全厂职工同志们,早上好,现在开始广播,先请听歌曲……那阵子和苏联老大哥特铁,大喇叭流淌出来的都是俄罗斯民歌:“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特温柔,特浪漫。 那时,职工们的工作热情也特高,都提前半个小时踩着乐曲,夹着凹凸不平的饭盒,脸上荡漾着革命激情走在长满荆棘的厂路上。广播室和厂长室一样在一溜日本老式平房里。刘玉坤把一张厚厚的硬硬的唱片放在留声机上转上后,就开始打扫卫生,之后很轻松的在地上转一个圈儿,那条碎花布拉吉的下摆云一样飘着。刘玉坤推开窗子看见厂外苏式红楼里三楼凉台上女儿林曼正伸着脖子冲她做鬼脸。林曼细细的嗓音学妈妈的样子“全厂职工同志们,现在播送厂内新闻……”这是她妈妈马上要说的话。此时,阳光融融依偎在绿树红墙上,楼顶端雪白雪白欧式石膏花闪着熠熠的白光…… 后来,林曼听到广播里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时就上学了。再后来听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时,林曼就中学毕业了。林曼是独女没下乡就进厂当了钳工。刘玉坤一直在广播室,在退休前曾经带过一个徒弟做播音员,谁想广大职工听刘玉坤的声音已经有20多年了,冷丁换了声音受不了,所以就坚决不答应。忽然一天有人提出何不让林曼试一试,谁想一试竟成了,母女的声音分不出真伪。于是林曼就成了真正的小广播。 那年林曼20岁。在宣传科,林曼集采访、编稿、播音于一身。整日在车间、科室采访,扎着两条齐齐刷刷小辫子,小燕子似的飞来飞去。林曼也是早晨不到7点就上班了。广播一开:“全厂职工同志们,现在请听歌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林曼推开窗子(这时广播室已搬到楼上了)就见母亲刘玉坤站在凉台上招手。晨光直射在暗红色的楼墙上,上面“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白色大字闪着刺眼的光。 林曼大辫子一甩一甩的时候,她已是人家的儿媳妇了。每天早晨,职工们听见“长鞭哪,那个一呀甩呦……”仿佛看见林曼身后的大辫子东甩一下西甩一下拿着笔东跑西颠一样。 林曼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万人大厂没有不认识她的。采完、编完、播完就下去发稿费了。不多,5毛钱一篇稿。领过钱,作者脸一红,就交给组织了,或曰党费,或曰团费。瞧瞧,那时人的境界。啧啧! 大喇叭响起:“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发现林曼的头发剪短了,还烫了弯儿,眼角有了鱼尾纹。人渐老但工作热情不减,仍然厂内厂外跑。说完正事就唠,要么就介绍对象。谁家孩子稳当,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都是从林曼嘴里传出来的。 忽然有一天人们看见林曼耳旁生了银发。那时林曼正放:“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林曼还在播音还在发稿费。稿费也不是5毛钱了,有时是一本书一个笔记本(都是搞活动剩的)。作者一撇嘴:就这个呀!林曼也不生气,背着大挎兜子一个个的送。 一日,林曼正放:“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时,部长介绍新来同志,这是“电大”新毕业的学生,学中文的。以后你就和她在一起编稿。大学生是个女孩,很谦虚地叫声林老师。林曼忙说:“可别的,就叫林姨吧 !”林曼渐渐的不播音了,只发稿费。也不是月月都发,有时半年发一次,一年发一回。几只铅笔,几只油笔管儿,后来连小学生用的橡皮都上来了,弄得作者抛在空中还踢了一脚。林曼一脸尴尬道:还挺准哪!之后转身便走,又找哪个老姐妹唠嗑去了。 后来,林曼提前退休了。林曼的丈夫早就挑头单干了,也不在乎林曼的那点钱。林曼在家呆不住,又背着大挎兜子在厂内东转西转唠嗑。不时的从兜子里拿出几条短裤几双袜子、牙刷、香皂什么的卖给那些女工们,边看边唠。一晃一天过去了,第二天又把什么化妆品拿来一堆…… 终于一日,劳资部门的同志找到她:“林师傅,有人反映你窜来窜去影响正常生产秩序,还听说你一分钱不挣地忙活,图啥?”“图啥?”林曼一脸的茫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其实我就想找个人唠唠嗑儿,说说话。都快憋死我了……小时侯我在工厂长大的,我喜欢工厂,喜欢看林立的烟囱,喜欢听隆隆的机床声,喜欢闻浓浓的机油味儿。我回家了,再来怕人烦我,就做点无偿服务,就想说说话儿……”那位同志的眼睛也水了一下:“好,林师傅那你就唠吧唠吧…… 此时,厂内的大广播喇叭又响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很精彩……” 很久很久林师傅没到工厂来了,听说工厂这几年的效益一年好似一年。一日,林师傅偶然来到工厂,发现工厂变成了花园式工厂。旧工房焕然一新,新工房现代又气派。柏油路两旁有花有草有亭榭。变化最大的人的精神,从衣着外貌透着一股精气神儿。这时的高音喇叭流出的声音是立体声的音乐:“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敞开家门迎春风!” 听着听着,林曼的泪又流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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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曲谨 不若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