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失败（一）

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许许多多人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奋斗过，这个理想就是希望缔造一个能够永远消除贫富对立，永远铲除一切罪恶产生的根源，让全社会所有的人都能得到真正的平等和幸福的社会制度。这一理想当然至今远未实现，在我们目光所及的将来也很难实现，但确曾有许多人为这一理想的实现奉献了终生，他们虽然失败了，但我对他们充满着敬仰之情。我在这篇文章中要谈论的是他们中的两个人，一个叫罗伯特·欧文，是生活在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前半期的英国人，另一个叫毛泽东，二十世纪的中国人。

我们先来谈谈罗伯特·欧文。1880年欧文29岁时，他已经是苏格兰的一家名叫“新拉纳克”的棉纺厂的工厂主。恩格斯曾称赞欧文说：“这个人具有象孩子一样单纯的高尚的性格，同时又是个少有的天生的领导者”。当欧文获得了这样一家工厂的领导地位的时候，他想的并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利用这一条件来进行他的关于造福社会的理想的实验，这些实验最初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首先，他致力于为他的工人创造一种比较合乎人的尊严的环境，而在这种环境中，他的工人在思想和行为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新拉纳克的员工最初是五百多人，后来增加到二千五百多人，这些人的成份原来是极其复杂的，而且“多半是极其堕落分子”，但欧文却把由这样的工人组成的新拉纳克变成了一个完善的模范移民区，“在这里，酗酒、警察、刑事法庭、诉讼、贫困救济和慈善事业都绝迹了”。在提高工人待遇的同时，欧文限制工人的过度劳动，那时的欧洲尚缺乏劳动立法，当欧文的竞争者们迫使工人每天劳动十三至十四小时时，欧文却第一个对工人劳动时间作出限制，规定新拉纳克每天的劳动时间为十小时半，欧文还通过长达五年的不懈努力，促成英国国会于1819年通过了限制工厂中女工和童工劳动的第一个法律。欧文还是世界上第一个幼儿园的创办者，新拉纳克的员工们的孩子从两岁起就被送进幼儿园，他们在那里生活得非常愉快，以至父母简直很难把他们领回家去。当棉纺业的危机使工厂不得不停工四个月时，歇工的工人还继续领取全部工资。令当时整个欧洲都感到惊奇的是，由于经营有方，尽管欧文给了他的工人那么多福利，新拉纳克每年仍然能向它的股东们分配大量红利，并且，在欧文领导期间，它的净资产值增加了一倍多。

新拉纳克改革的成功，使欧文名满欧洲，但欧文本人却并不满足，作为工厂主，他清楚地感受到他与工人之间事实上的不平等，他说：“这些人都是我的奴隶”。欧文算了一笔账：新拉纳克二千五百人生产的产品，在半个世纪以前（即工业革命前）需要六十万人才能生产出来，也就是说，在半个世纪前，社会为了取得这些劳动产品需要养活六十万工人，而现在只需要养活二千五百人就行了。那末，由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社会原来需要付出的养活六十万人的消费品减少到养活二千五百人的消费品所节省下来的差额部分落到哪里去了呢？答案是明显的，这部分财富落到了工厂主们的手中，化为了股东们的大量利润。

欧文进一步设想，假如工厂不是属于工厂主们的，而是属于工人自己的，让工人们创造出来的财富成为工人们自己的共同财产，为大家的共同福利服务，那末，工人们不就能够得到真正的平等和幸福了吗？假如能够再进一步将这个新制度推广到全社会呢？基于这样的想法，欧文从一个当时人们眼中的慈善家变成了一个共产主义者。

欧文在1823年提出，可以通过建立共产主义移民区来消除当时爱尔兰地区人民贫困状态。欧文所说的共产主义移民区实际上是个劳动者组成的经济实体，在这个实体中，财产归全体劳动者所有，所有劳动成果归劳动者共同所有，欧文相信，当劳动者为自己劳动的时候，其积极性要比为工厂主劳动高得多，从而能够生产出更多的劳动产品来，这样的经济实体将不断积累自己的财富，增长自己的经济力量，从而有条件将更多的劳动者吸收进来，再积累更多的财富，再吸收更多的劳动者，直至将所有劳动者都吸收到共产主义移民区来，在全社会实现让一切人平等和幸福的共产主义制度。

在规划共产主义移民区的时候，欧文表现出了他的杰出才能，他的规划从技术上规定了各种细节，这些细节安排即使从专家的眼光来看也很少有什么可以反对的；欧文在他的计划中附上了关于筹建共产主义移民区的详细预算，包括筹建费用、每年的开支和预计收入。

那末，建立共产主义移民区最初的资金从哪里来呢？欧文起初是希望得到国家的帮助，或者是那些有钱人的资助，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当欧文还只是一个慈善家时候，他是欧洲最有名望的人物，不仅社会地位和他相同的人，而且连达官显贵、王公大人们都点头倾听他的讲话，但当他提出他的共产主义理论时，情况就完全变了，他面临的是：官埸社会的普遍排斥，整个社会地位的丧失，报刊的封锁，等等，更不用提对他建立理想制度的资助了。但是，欧文仍然坚定地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他说：“如果国家不帮助我们，那我们就自己干”。1824年，他变卖了工厂的股份，拿出自己的全部财产，在当时被称为新大陆的美洲买了大片土地，创办称为“新和谐”的共产主义移民区。

关于欧文的“新和谐”共产主义移民区内部的详细情况，由于缺乏资料，我无从了解，只知道这一实验是失败了，“新谐和”最终破产，欧文因此变得一贫如洗，于1829年回英国，在以后直至他逝世的近三十年中，他仍积极参加工人运动。恩格斯说：“当时英国的有利于工人的一切社会运动、一切实际成就，都是和欧文的名字联在一起的”。

欧文的“新和谐”共产主义移民区是人类历史上为建立一个没有贫富对立，让所有人都能得到真正平等和幸福的社会制度的第一次伟大实验，以我们今天的认识水平，我们知道，这一实验是注定要失败的，这种理想化的社会制度，别说在当时无法实现，即使在我们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然无法实现。但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同样是在欧文的领导下，当初新拉纳克工厂的工人们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雇佣工人，他们是工厂主眼中的奴隶，他们创造的财富成为工厂主的利润，但他们能够好好地干活；而“新谐和”共产主义移民区的劳动者，不再是为资本家劳动，他们的劳动果实将成为他们的共同财富，为他们的共同福利服务，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干活了呢？为什么他们最后把移民区搞破产了呢？

    一百多年以后，当另一位共产主义的实验者毛泽东在中国土地上创办一种叫作“人民公社”的组织时，又碰到了类似的问题：

    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当这些土地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各家各户耕种时，这些地就能种得比较好；当把这些土地合到一起，让大伙儿在土地上进行集体劳动时，这些地怎么就种不好了呢？同样的口粮数和人口数，当这些口粮分散在各家各户，让各家各户分小灶做饭时，这些口粮就够吃，当把这些口粮集中起来办公共食堂，用大锅做饭时，为什么这些口粮就不够吃了呢？为什么有的地方甚至饿死人了呢？

你能回答这些问题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