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民国初期武侠（一）

民国初期是我国武侠小说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各种报刊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这在当时是一种新兴的大众传播媒体，它带动了我国通俗文学的大发展。当时的各种报纸或杂志都喜欢在相关版面上辟一个专栏，刊登迎合大众欣赏口味的长篇白话小说连载，借以吸引读者，如果读者被所刊登的小说吸引住，关注作品中情节和人物命运的发展，就会将这些刊物一期一期地买下去、读下去，这些刊物的销量自然也就有了保证；另一方面，满清政府推翻了，科举制度被废除了，留下来的大批读书人没了出路，总得找个饭辙呀，其中的一部分人就转上了替报刊撰稿来谋生这条路。说到迎合大众欣赏口味的小说，在当时不外乎武侠、言情、侦探这三类，尽管都不是什么高雅文学，却是最好卖钱的文学，当然，如果作者聪明点，能够将这三类小说的特点揉合在一起，在一部作品中又武侠又言情又侦探，自然销路更好。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就造成了当时的武侠小说在数量上的一个大繁荣，甚至大泛滥。

尽管这一时期的武侠小说在数量上极大地增加了，但就整体而言，质量却并不高。原因就在于大多数作者写作的目的是卖钱谋生，这一时期社会动荡，民生困苦，许多作家贫困潦倒，甚至有些作家为了多挣几个钱，同时为数家报刊撰写不同的小说，因此，这类小说中的大多数不免粗制滥造；另一方面，这些武侠小说面向的读者是二十至四十年代的一般城市平民，文化素质和欣赏能力较低，为了迎合这些读者的口味，所以作者们往往不求艺术水平高雅，只求新鲜剌激，热闹好看。

这一时期比较著名的优秀武侠小说家，较早的当数“南向北赵”，稍后时则有“北派五大家”。“南向”指出生于湖南平江的向恺然（笔名叫平江不肖生），“北赵”指出生于河北玉田的赵焕亭；而稍后的“北派五大家”，则分别是“奇幻仙侠派”还珠楼主、“帮会技击派”郑证因、“社会反讽派”宫白羽、悲剧侠情派王度庐、“奇情推理派”朱贞木；此外，其他较著名的武侠作家还有《荒江女侠》的作者顾明道、《碧血丹心于公传》的作者文公直等。

1．对公案类小说的批判与帮会技击派小说的兴起

造成这一现象的是民国初期帮会组织盛行。我国旧社会的帮会组织，最早可以溯源到清初（约康熙十三年前后）出现的天地会，这是由一些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志士组成的民间秘密结社组织，在清王朝统治的二百多年中，天地会虽然没能成得了什么大事，但始终坚持了反清复明的旗号，并在南方各省中拥有一定的势力，出现许多了分支组织，如太平天国起义时在上海起义响应的小刀会，就是天地会的分支之一。除天地会之外，帮会组织的另一个重大派系起源于协助清政府通过水路运粮、运盐、运物资的漕帮，这个帮派由于是跟清政府合作的，所以称为安清帮，简称清帮，后来讹传为青帮。清末民初，一方面是由于社会动乱，经济破坏，大批破产农民沦为流民，涌入城市寻找生计；另一方面是商品经济有所发展，沿海沿江出现了许多大商埠；从各地涌入城市寻生计者多从事水路航运、码头、搬运、加工业等工作，也有不少成为无业游民，这些人为自保或互助，纷纷加入帮会组织，也有一些人借机控制或新组帮派，占码头，抢地盘，争利益，乃至欺压良善，扩张势力，聚敛财富；这就造成了帮会组织迅速发展的局面。孙中山先生在进行民主主义革命时，曾十分注意联络和利用帮会组织的力量，当时的革命党中有许多是帮会首领，就连后来的中华民国大总统蒋介石，也是出身于帮会的。

我在前面的文章中已经谈到过，由于满清政府统治时期严酷的思想、文字控制，早期武侠小说中的侠客都不敢“以武犯禁”，他们的所谓侠义行为，无非是聚集在某一位“清官”周围，铲除那些意图谋反的藩王、权臣，或者除去所谓淫贼、恶霸、响马之流，因此，人们把这类武侠小说也称为“公案小说”。到了民国初年，清王朝已被推翻，社会上一般人们的思想观念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在这个时期的人们眼中，尤其是在刚刚为革命立了功勋的帮会人物眼中，那些在早期武侠小说被剿杀的所谓响马、山贼、绿林人物，也许正是被官逼民反的起义者，至少也是这些帮会人物的江湖同道；而那些本身出自于江湖，却又帮助官府来剿杀江湖同道的武林中人，则是堕落为官府的鹰犬，其行为为江湖同道所不齿。早期公案类小说中，如《三侠五义》、《英雄大八义》、《英雄小八义》、《狄公案》、《七剑十三侠》等，书中故事发生时间，假托唐朝、宋朝、明朝等以前朝代，人们还能够容忍；而象《彭公案》、《施公案》等，书中故事直接发生在清朝，作品中的人物，如黄三泰、黄天霸、李候等，是直接帮助清政府的，这在刚刚推翻清政府后的人们看来，特别不能容忍。所以在当时，就有人出来批判《彭公案》、《施公案》等书为“反动”。不仅如此，还有人试图以重写、改写、续写等形式，为这些作品中人物的命运结局“翻案”。

这里举《施公案》中的“连环套”故事为例。《施公案》原著中写的是：“连环套”寨主窦尔墩本是个马贼，因被黄天霸之父黄三泰三次打败，衔恨欲报仇，盗了“日月驌骦”御马，并留书欲嫁祸黄家父子。黄天霸进连环套索马，初次与窦尔墩交战，因窦尔墩的虎头双钩厉害，被窦尔墩打败；后遣朱光祖潜入连环套，盗走窦尔墩的虎头双钩；在最后交战中，窦尔墩因失了称手兵器，又被黄天霸和朱光祖前后夹攻，终于被黄天霸砍下一臂一腿，生擒活捉，御马也被夺回。对这段故事，在民国初年出现了好几个版本的“新连环套”，为窦尔墩翻案。“新连环套”写窦尔墩是个响当当的绿林豪杰，与黄三泰比武时，黄三泰本已落败，却违背武林比武规矩，卑鄙地以金镖暗算窦尔墩，才使窦尔墩受伤；关于最终结局，一个版本的“新连环套”是说朱光祖最后良心发现，在紧急关头将虎头双钩还给了窦尔墩，使黄天霸被窦尔墩打得大败而逃；另一个版本是说窦尔墩虽失去虎头双钩，换使三节棍，但照样大败了黄天霸，当黄天霸带大批官兵来攻山时，窦尔墩放火烧毁山寨远遁，连“日月驌骦”御马也烧死在内，黄天霸无法回去向皇上交差，又气又急，晕倒在地。总之，这类“翻案”作品，虽然谈不上什么艺术成就，但从中亦可见到当时社会人心的是非倾向之一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