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行散文记五:烟雨肖家桥
天阴阴的,江边雾气很大,少有行人,间或有孤零零的一辆“慢慢游”载着一如我们早起赶船的人,亮着昏蒙蒙的灯光“突突”地从面前“喘”过,寂静的码头便显得更加虚旷无边。 码头趸船旁边横七竖八地停靠了十余只客船。船篷多是用木杉条清缝合隼钉上后再用桐油刷上三五遍,再在上面覆一层草绿色油毡,船身则涂成白色,方格的舷窗装上玻璃,船舱将檀木或是栗木板用马钉错杂成块地钉合后铺上,再在上面放置小沙发椅供人坐息与临窗观景。 约八点,船老板看陆陆续续办事的、打货的、赶场的将船椅坐满了大半,便开始发动柴油机在震耳的轰鸣声中驶出沅水码头。船入沅水,不一会儿,便见水面渐宽,波浪渐小,开窗遥望,天水茫茫,远山恍惚迷蒙。加上又是阴雨天,不断地有雨点打在舷窗上,顺窗流离出许多花浊的滞痕。雨落在江面,细细的水花一漾一漾地波成葫芦状连绵着弥漫消散。远天、苍山、近水似乎只有一种色调,一如微茫惨淡的水墨,大写意的挥洒一片,让人有些茫然,有些怅然,又仿佛有些了悟。看来老子的“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的境界还真得在这一江烟雨之中随船随水随遇而安了。
河边的吊脚楼除了屋顶铺设黑瓦外,几乎纯用杉木和松木建成。因为散处溪谷,居处高峻,少有平地,建吊脚楼只需一个可以撑得下木柱的支撑点,后面依山略略立得住,便可以住人。又因山高水深,风到了山里总会柔和许多,吊脚楼自然也就可以承受多年的风吹雨打而若无其事。你若细看这些支撑楼面的所谓“吊脚”,有的几乎是歪斜着的,有的下面还垫有一块块石头,而且石头垫得似乎还挺随意,直让人疑心要倒,然而,你再看楼上檐下平和的乡亲,便知道这一切实在过于多虑——此时,你再联想到写意山水中,每每点缀有几笔画成的小屋,笔笔歪斜,都市人以为是写意,其实在水边山里人看来却算是写实的。 在肖家桥,你会随处看到近岸的水边会成井字横竖排开十根、二十根甚至是上百根竹杆或是杉条,浮于水面,有的是架在空油桶上,有的是架在大块的泡沫上,粗粗的网绳嵌在竹杆或杉条上,这便是肖家桥颇有特色与颇具规模的网箱养鱼了。凡成片的网箱聚集地,用较粗一点的杉木条扎成木排,然后再在上面搭起一间小屋,养鱼人的起居饮食就全在里面了,那一间间的水上小屋在晨光曦微中,仿若山水小景,诗意地精致着,恍若海市蜃楼。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们在肖家桥不是坐船就是走路,先后到了桂花、鹿竹溪、岔口潭、复兴、宋家坪、高原、张家坪、大坪、小酉溪、大酉溪、甘溪、金场溪、银海,每到一处地方,我们都会惊诧于这里古朴得让人新鲜的吊脚楼,惊诧于纯朴得让人感到匪性十足的山民(或渔民),他们会粗野地亲昵你,说你是“狗日的”;他们饨鱼杀鸡烹狗热情款待要与你喝酒,你要是推辞,他们会说“狗日的,这碗酒都不喝,卵味啊”;更有甚者,霸气十足地首先申明:来到堂前都是客,八仙过海来团圆,酒过三巡通大道,否则别扯鸡巴谈。这等民风野趣虽然一时让人有些不适应,但真性真情却如水如酒,温而烈,醇而绵,让人回归本心本性,放了一切的斯文一切的道貌而手舞足蹈,酒至酣处,则会酒歌四起:“虾公头上一撮毛,驼个背来弓起腰。 你是岩上干虾子,一闻没有腥气骚”,“朋友都往这里摸,悠悠情怀无座落。壶中有酒且留客,你来我往唱个歌。”在肖家桥大坪村,就曾出过人称“湘西歌王”的舒克亮,他唱天唱地唱日月,唱悲唱喜唱冷热,用歌声向大地苍穹、人间世界发出心灵的呐喊。五岁开始学唱山歌,遍游湘西各地,四处拜师学歌,不到而立,即成为湘西歌台擂主(同行送了个“扁担花”的绰号给他,湘西农村称豹子为铜钱花,老虎为扁担花,是真正的山中之王。送他“扁担花”绰号,就是尊其为湘西歌王)。歌声,在这里,又成为了山民们另一种劳作之余的情绪生活与精神的寄托,同样让人难以释怀。
这样想时,雨又开始下起来了,肖家桥数十个山头小岛又笼罩在一片烟岚雾雨之中。风雨中,几位山民正披着雨衣驾着一叶小舟用渔网捕鱼,无数活蹦乱跳的鲢鱼、鲤鱼、草鱼在碎银似的水中翻腾,看他们在一派清波中很耐烦地撒网、收网、摘鱼,渔船上弥漫着一种触手可及的收获的喜悦,我似乎又隐约听到了他们汗水雨水中传来的蘸满酒味、烟味、鱼腥味的歌声,在烟雨肖家桥的山边水岸,弥久不散。 [本帖已被长河拾尘于2006年12月20日12时53分51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