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斑马TT
刚立秋以后的重庆很少有如此凉爽的天气，我已经回来了，还不急着回家乡小镇。江北的
一个房间里，我和朋友们围坐着一起喝酒。我在老扁的书柜中翻出了庾澄庆的《老实情歌》，
老扁和辛巴达用口香糖的包装纸裹我带回来的“莫合”烟丝。我们都醉了，胃里装满了啤酒，
激动时就在房间里象一群站着的穿山甲一样走来走去，啤酒在肚子里晃动。空气中，新疆烟草
的气息和由我描述的西部的阳光填满了所有角落，甚至没有放过我们的睫毛间隙。
后来，他们睡了，我换上Cecil Tayloy的唱片，把自己深埋在海浪里，回忆行走的点滴
。我想我还需要一点冰镇的啤酒。
我的旅行从8月7日早上7点开始。中午11点，我在成都买了当日去兰州的车票，对兰州以
后的行程则没有确定的打算。站在火车站门口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看到外面的阳光
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这一天，成都的太阳很毒。书上说是出行的黄道吉日。
[西宁笔记（一）]
西宁的夏天象重庆的秋天一样。我被火车站的钟声惊醒，才8点，这条巷子里已满是流莺
。这是我西行的第三天。
塔尔寺，藏文名：贡本贤巴林（十万狮子吼佛弥勒洲），藏传佛教格鲁教派祖师宗喀巴
大师的诞生地。念六字大明咒。“唵(an)嘛(ma)呢(ni)叭(ba)弥(mi)吽(hong)，”转动转经筒
，可以消除一切烦恼。酥油灯燃烧时令人胸闷的气味。晃动的火苗和年老的布幔。酥油花看起
来简直象真的一样，我甚至忍不住想采摘下一朵来。四方形的院子里，喇嘛们背靠着墙席地而
坐，用绒布擦拭金碗。金碗在供奉与保养间总是避开时光的正面冲击而让它与自己擦身而过，
所以时光留给它的痕迹只是表面耀眼如初的光芒。另一面墙前，藏族信徒向佛祖磕满十万个头
许愿，然后还要再磕十万个头还原。每一个人一生中能向佛祖许七个愿望，他（她）的一生就
需要磕一百四十万个头。或者也有人发愿要以身体丈量整个寺院一周。磕头用的垫子两旁的木
板因为反复的摩擦已变得光可鉴人。与此同时，五十里以外西宁市内的清真大寺里，穆斯林们
正在做礼拜。大寺殿堂内已坐满了人，以至于不少穆斯林不得不坐在殿堂和大门间的阶梯上。
老人，孩子和乞丐，深陷在对真主阿拉的感恩和忏悔中。清真寺的塔尖在圣洁的歌声中高耸入
云，信徒头上帽子的颜色传播着教义的纯洁。
[一张明信片]
412008
寄：株洲工学院
建军：
车刚过德令哈，我在陌生的风景中醒来。我该怎么向你描述车窗外的一边，湖水在阳光
下闪烁着金子的光芒，而另一边，乌云紧压着山头？整整一个小时，除了戈壁、电线杆和倔强
的骆驼草，你找不到一丝人的痕迹。仅仅是震撼？又或者该赞美？如果你闻到了沙子的气息，
那是我打开了窗。
在这里，我该相信水，相信风，还是代表了真实的拥抱？
世
韬
8.
10
[嘉陵哥哥]
嘉陵哥哥一边喝啤酒一边和我们聊天，带着懒洋洋的自信把车开到了120码。他大概以为
我会脸色苍白地求他开慢一点，我令他失望了。越野车在109国道上撒着欢儿奔跑，后座上的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已经喝开了。
你不能喝酒。你刚上高原，喝酒会把血管撑破的（这也是吓我的），多喝水就是了……
上山以后要是适应了，晚上看星星时倒还可以喝点烈酒。爸爸妈妈都还好吧？这里是青藏公路
的第一站----南山口。呐，这个湖就是昆仑山上的雪融化后形成的。什么？绿色？很奇怪？高
原上的湖都这个颜色。当然是湖，海子是指盐水湖。外面的戈壁象不象他妈的被核辐射过一样
。你多看看吧，上了海拔3000以后就有植物了。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过了这个水泥厂手机
没信号的。这水泥厂是个监狱，你看四面都有高压电网围着的。
嘉陵是他的小名。他是重庆人，在嘉陵江边长大。后座上几位开始睡觉了。
[高原哲学]
“你来这边干什么的？”
“随便出来走走啊。”
“只是这个原因？”
“嗯。”
“这边有什么好看的？除了荒凉还是荒凉……不过你这个年纪，还有很多东西不自己看过
是不会相信的。就象前面那个山头，老是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其实车一开过去你就知道了
，山的那边还不是山。”
车里就我们两还醒着，说着话。我有3年没见过嘉陵了，他已经有了高原人的特征，脸色
红润，皮肤黑得象酱油，说话时习惯性地用目光寻找云和阳光。他说他现在不习惯重庆的天气
，最让他害怕的就是家乡秋天的雨。
他指着一个山头说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名字原先属于他的工友，现在属于这个山头。高
原上每一个有名字的山头都是为了纪念一个消失在沼泽、风暴中的人。他们是些被禁锢的第三
人称，尽管我们在经过他们时会忍不住朝他们做个鬼脸。如果不想成为地图上的坐标，就必须
做得比高原更坚强。
[109国道]
格尔木----南山口----纳赤台----三岔河--西大滩----昆仑山口----不冻泉----五道梁----
风火山口----二道沟----沱沱河----开心岭----通天河----雁石坪----温泉----唐古拉山---
-安多----那曲----当雄----羊八井----拉萨
[在铁路上奔驰的汽车]
青藏铁路和公路走的完全是同一路线。高原上堆起纵切面为梯形的土堆，土堆上再铺上
铁轨就成了铁路。铁轨从格尔木一直铺到三岔河。
西大滩过去不远就开始塞车。哥哥把越野车开到了铁路上。为此，他颇有些得意。远远
望去，公路上的汽车象甲虫一动不动。我们的车相对着它们飞速前进或后退。后座上的三位在
强烈的颠簸中醒来。后来他们唱起了《沙家帮》，角色分别是沙奶奶、胡司令和刁德一。我在
一旁仍旧不停喝水，抹唇膏。
车轮碾过黄土，黄沙在车尾向着一个方向漫天飞舞。这样的情形就象沙子在车轮的挤压
下得到了释放，愉悦地飞向天际。
[太阳雪]
有时，他们会唱一首改编的藏族民歌。唱到结尾部分，翻来覆去就是“太阳雪”这样几
个字。太阳雪也包含有太阳冰雹这样一层含义，就是在阳光中，冰粒子把车窗砸得啪啪作响，
以每三个音节为一个间隔，散落的雪珠象牛痘的形状。
[小便]
司机找一个有涵洞或土包的地方把车停下，女人们躲到涵洞或者土包后面，男人就绕到
汽车的另一边，以纯自然的形式撒尿。尿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小坑，转瞬间消失在沙土中，只剩
下一点比周围深刻的颜色。对着太阳嘘一口气，拉上拉链，回到车上。
[于坚的诗]
在旅途中 不要错过机会
在旅途中 不要错过机会
假如你路过一片树林
你要去林子里躺上一阵 望望天空
假如你碰到一个生人
你要找个借口 问问路 和他聊聊
你走着走着 忽然就离开了道路
停下来 把背包一甩
不再计算路程 不再眺望远处
这是你真实的心愿 或许你从未察觉
你听见一只鸟站在树枝上唱歌
忽然就悟出了歌子的含义
你个陌生人说说笑笑
知道了另一条河上的事情
或许你就一直躺在林子里
直到太阳落山 黑夜降临
或许你从此就折进某一条岔路
只因不感觉对头 心里高兴
你就是停下来 躺一阵 聊聊天
你发现活着竟如此轻松
脚也不酸 肩也不疼
只是不要忙着低头赶路
错过了这片林子可就不同
错过了这个生人可就不同
你要一直顺着路走 才能回到家中
你要走很久很久 才能回到家中
1987
.9
在通天河畔和哥哥告别的时候他说了声“路上小心”，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公路。他以为
再隔4天在拉萨的嫂嫂就能接到我报平安的电话。他料错了，我还要在外面流浪整整一个星期
。我第二次到达格尔木，想从这里乘汽车去青海湖。在汽车站的售票窗口我看到了去敦煌的班
次，算算身上的钱好象刚刚够，于是我决定去敦煌。
[8月14日 17：34至18：00 格尔木汽车站]
我躺在靠窗的铺位上听Gearge Micheal的唱片，快速翻看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集。每当有
鸟从窗边经过我就望向窗外。“格尔木站”这样几个字牌在我身体的左前方提醒我正在经历一
次异乡的黄昏。有人抱着报纸和食物在车厢里来回叫卖，他们会不会把这儿变成午夜的街市？
锡铁山在德令哈和察尔汗之间。过了锡铁山，背景就从戈壁变成了黄沙。没有刺猬，没
有松鼠，过往的人用大帽子阻挡风沙和脸的接触。我可以通过注视凝固不动的沙丘来想象海洋
的流动，在察尔汗的盐湖边，我一样可以通过凝视湖面来想象海洋。湖面上一层厚厚的盐，仿
佛在缓慢地流动。阳光初照，崭新的景色明亮得耀眼。盐湖中不能游泳，但是有盐船。当然，
它始终在腹地，里岸有十多里。我这里有张盐船的照片，你可以看看。这里。一位本地客人把
照片塞到我手中。其实火车现在跑的这条铁路，还有旁边的那条公路都是盐筑的。我要是不说
你也不会知道的吧？呵呵。我以前跑车时在这附近跑一圈，车窗上都能结一层盐粒。不过盐湖
的盐缺碘，得加工以后才可以吃……
在锡铁山，我路过一只小鸟。当它飞翔时，展开的翅膀内面象蝴蝶的斑纹。
我们在昆仑山最高的玉柱峰下停车吃饭。我拍下了这张照片。躲藏在云后的才是玉柱峰
，尽管他已有了雪做的皇冠----骄傲得像个国王。继续前进，翻过昆仑山口，我们进入可可西
里。沿路有年轻人戴着雪帽和墨镜，对着过往的车举起杰克-克鲁亚克的大拇指。嘉陵说青藏
公路上不成文的准则是尽量帮助路上遇到困难的人。不过我们的车已经没法再带人了。我没有
碰上骑自行车穿越青藏公路的志愿者，也没有看见藏羚羊。路边偶尔有标志牌告示此处乃藏羚
羊经过区，禁止鸣号。嘉陵哥哥在青藏公路上跑了2年多，可也只见过一次藏羚羊，那是在三
、四月份羚羊们产仔迁徙的时候。它们结伴横穿过公路，最后消失在湖泊和夕阳的光晕之中，
带着生命的神圣。这里最常见的动物是兔鼠、乌鸦和鹰。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附近为永久冻土区，青藏铁路将不得不以十二公里的桥梁形式来完
成。
晚上9点钟，看上去仍象黄昏一样，乌云紧贴着山头。我们不断穿行在暴雨、冰雹、雪和
阳光中。10点，我们终于翻越了风火山口。海拔5100米。在沱沱河畔吃晚饭，天上的星星近得
象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似的。
[吃羊头]
一口锅，倒上油在火上煎着。把土豆切成片放下去炸。羊头先前就煮熟的，厨师把肉从
羊头上拉下来，切成两指宽的块，也放到锅中。然后是大蒜、青椒和盐，最后是葱花----而我
原先一直以为羊头的吃法就是一整个羊头全放在锅里炸呢----厨师按照我们的口味放了花椒和
辣子。沱沱河畔的餐馆因为堵车而生意兴隆起来。
[康巴汉子]
工地上冬天不开工，公司只派三、四个人去守工棚。天冻得无聊，守工棚的人就去通天
河上砸冰玩。只要砸开一个洞，鱼儿自个儿就往上蹦。康巴汉子欢呼着捡起冰上的鱼，扭头发
现了不远处的孤狼。一连好多天的雪，狼已饿得不成样子。它只能下山来找吃的。汉子惊喜地
叫了一声，抓起随身携带的刀冲向狼。狼被惊呆了。两秒钟。停顿。迟疑。转身。起跑。狼开
始逃窜。汉子的目光紧锁住狼的尾巴，小心地避开沼泽。遇到有石头的地方他就一跃而过。汗
水在他的皮袄下蔓延，他把帽子摘下别在腰间，皮袄也敞开了，脚在毛皮鞋内逐渐发热。汉子
紧紧地攥着刀。他不知道追了有多少里了。两座山已经横卧在他和工棚之间。
不知道追了到底有多久，最后，狼终于绝望了，它一动不动地等着汉子的刀落下。汉子
砍死了狼，返回时才发现离工棚四十里处有一个藏民聚居的村子。村民们对他报以欢呼。汉子
在村子里喝得酩酊大醉，慷慨地把狼肉留给了村民们，只把狼皮卷成一卷背在背上歪歪斜斜地
回到工棚。倒地大睡。
这个我忘记了名字的康巴汉子带着狼皮去了昌都。我和哥哥带着刀----只是为了防身--
--沿着他追赶狼的方向往河的上游进发。修铁路的工人叫住我们说前面有很多沼泽，最好莫往
前面去。我们只得折回。而后我一个人去了公路的另一边，河的下游，在离公路十公里处的腹
地，我翻下一个山崖，拍了这些照片。
[我是怎么计算路程的？]
在高原上，以比平常稍慢一点的速度行走，每走四公里，就会觉得肺被压地生疼，象有
一只手抓住一样。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下。
我的地理位置
东经92度20分，北纬33度9分，海拔4753米，地图上叫尕尔曲沿，长江上游。我竟然一整
天没吸烟，这是自我15岁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我喝下了几大杯水，却连一次小便也没有，我
也没出汗。直到现在我仍在纳闷那些水到哪里去了。我明明记得仔细检查过皮鞋和袜子的……
[西宁笔记（二）]
一辆车牌为“青A”的敞篷货车朝着格尔木方向开去，后面坐满了藏民。我不知道这些是
不是前往塔尔寺朝拜的信徒。西宁的天气比家乡好多了，我曾经以为这是属于昌耀的城市。柠
檬早就向我描述过她的家乡，那里的街头有回族妇女卖的一碗一碗的酸奶，那是她们自己亲手
发酵的；还有高原的夜空，那种透明而安静的星空，那是她小时侯所熟悉的；还有湟水河的落
日，那是昌耀生前经常凝望的。我在火车站等车时也试着遥望这些，但我却都没有看到，甚至
没有看到她说的街边摇曳的柳树，夏天开的繁茂的丁香，它有白、粉、紫三种颜色。这是在高
原上生长的最热烈、最忘情的植物，不象别的那么挑剔温度和湿度。
[地图]
躺卧在东方的午夜，穿越戈壁、盐筑的公路。用步伐切割下黑夜的一角，吸引北斗星的
微光。
格尔木是最年轻的城市。我穿过地图上被压缩得苍白到了四个拇指宽度的路程，穿过夜
晚和清晨的交替嬗变，穿过年岁，穿过数字----109到215。
地图上，青藏公路的大片土地空白着，没有名字。如果在这里随便修建一个城市，那么
很可能不单是人们在“提到它时还需要用手指指点点”，而是它根本没有根和移动的固定轨迹
。它只是漂浮在云和高原之间的一座城，完全依靠风向、阳光和兔鼠的捕食路线来确定它的位
置。“曾有段时间，绘制地图的人热衷于用他们情人来命名一个他们经过的地方，而不用自己
的名字。”沿着背离公路的方向走进草原的腹地，走进以情人的名字命名的地方，就好象在盛
夏走入由自己营造的阴凉一样。千百个人千百次地呼喊自己情人的名字，仿佛一次次的回音，
而回音的来源是自己的喉间，回音的尽头必将是沉寂。地图的魅力所在。
[Yellow Submarine]
我在天水附近的铁路旁看到了如此时尚的标语：将计划生育进行到底。这里有很长一片
花椒林，连奔跑的列车车厢里都漂浮着一股浓郁的花椒香味。当火车停在一个小站等错车时，
我在一个村姑手里买下了一小篮花椒。晚上，我把报纸铺在地上，钻到座位下面去睡觉，把花
椒也放在头边。半夜，两辆列车交错而过发出巨大的声响，即刻远去，象有一颗子弹击穿了咽
喉。我闻着花椒的味道，迷糊中觉得是躺在黄色潜水艇中，而那个一夜弄醒我4次的、令人生
厌的列车员就是潜伏在我们之中的蓝色坏心族间谍。我试图坐起来，头因此撞上了横椋--额头
上的疤现在还没消。我把身体缩成一团，小心地爬出座位，把充作枕头的木屐包好放入背包，
收报纸。花椒又被放回了桌上，它能令干燥的旅途生动起来。
天水和兰州之间的铁路旁满是桉树，曾有人告诉我，攀枝花的桉树是火红色的。
[地方]
火车上的第三天，我爬出座位发现火车停靠在官渡，只是无从考证它是否就是著名的古
战场。安康和万源之间有一个小站叫罗文，最好听的站名在达川和北碚间，叫高兴。
[季节]
重庆一年中似乎只有夏、秋两个季节，苏州则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在高原上，一天就
能经历四个季节。早上下雪，然后是太阳，中午是夏季。到了晚上，我得在鸭绒大衣外再裹上
一件军大衣，毛绒帽也换成了军用大帽（还能遮住耳朵那种）。我发现这样走路也就不由自主
地向企鹅靠拢了。我拍下了8点49分的夕阳。一会儿月亮就出来了，即使是弯月，你也能看见
满月的轮廓。
[岩石]
这张照片上的岩石面貌还不是最原始的形态。我在通天河的腹地抚摸过一块岩石，并用
额头去感受过他瞬间的爆发。闭上眼睛，是为了睁开眼睛可以洞悉一切隐秘；沉默，是为了发
言足以击毁一切坚实。岩石在静谧之中坐满整个天空，他只在你靠近时方才透露出一点感动。
带着克隆羊邂逅三叶虫的喜悦，我在离去前再次把额头靠近他。
我怎么也没想到汽车在凌晨3点钟抵达敦煌。司机把车窗和门关好，好让我们继续在车上
睡觉直到天亮。司机向我交代了包车和乘火车的事项以后对我说了声“愿你能玩得愉快”。他
的朴实让我会记得他的模样。
[丘]
敦煌城郊的大片沙漠中遍布着古墓和本地方言为“胖胖秧”的植物，我先以为这些是骆
驼草，但是司机坚定的语气打消了我的怀疑。这些古墓多为十六国时期建造的。我还看到一些
凉棚下有形似棺材的东西。司机解释说如果谁过世的时候家里还有老人的话，那他（她）的棺
材就只能放在这种凉棚下，家人每年都会来清扫，直到老人也逝世了方能移入祖坟。这样的临
时坟地即为丘。
下午，我乘坐的汽车已经由敦煌开往柳园了。公路以外两百米处就已被风沙遮掩了。有
一条近似泥浆的河流在公路旁蜿蜒。车轮转动得如此之快，以致于除了黄色什么也不能在我大
脑中留下印象。刚告别了那些精美的黄金佛像。
[敦煌 莫高窟]
仰视佛像的双眼和脸庞丰腴的曲线，灵魂爬升到了头发以上的高度。
[小面]
妹儿，二两小面，多放点醋和海椒……就是这种重庆随处可见的食物，让我的口水流了
58个小时，从柳园一直到沙坪坝。我和很多人一样每次回到重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小面。一
下车我就冲出车站去找小面。老板把辣椒放到了我吃了以后竟然两眼直冒金星的地步，终于解
馋了。
[最后一天下午]
我在桌子前几乎都要睡着了。我把路途中拍摄的照片和日记本摆在面前试图串起回忆--
--它们始终在跳动，象被吹动的火苗。这时妈妈下班回家了。我想她是在门口发现了我的鞋，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的房间，拿走我扔在地上的脏衣服。起风时她走到窗边把窗关上，回头发
现我并没有睡着，于是笑着顺手抄起野牛草帽盖在我头上，然后仔细端详桌上的向日葵。我讲
起西行中的事情时她站在地图前观察我走过的地方。妈妈的手指滑过红线、棕线、湖泊和山，
只用5分钟就划完了我十多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