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行散记二：山寨物语

     2006年11月20日清晨，天气虽然还是有点冷，雨却是停住了。罩在半山腰的薄雾开始往上升，群峰在乳白的朦胧中显出大小不一的黛色，远远望去，巍峨中透出柔美。
     在将军树旁的小餐馆美美地吃了一大碗油辣子面条，额头上冒出了涔涔的热汗。眼看天气不错，我们决定徒步去几个村子。
     离火场集镇不远的中村有个老龙洞，在当地有些名气。这洞既不壮观也不秀丽，乍看平淡无奇。我们到达洞边时，几个土家族妇女正在洞口边捣衣。妇女们一边旁若无人地闲聊一边用棒锤有节奏地捣洗着全家老小的各色衣物，捣衣声顺着洞口的一洼清泉能清脆地淌出许远。适逢一老者担着水桶来到洞口挑水，我们便向他打问这洞的一些情况。老者穿一夹克棉皮衣，虽有些佝偻，精神却矍烁。见我们对这洞有兴趣，索性放下水桶卷起“喇叭筒”吞云吐雾地说起这洞的“一本经”来：传说，曾有一小孩在这拾得一颗红宝石，后许多小孩争相抢阅，结果这孩子一时性急，将红宝石误吞入肚。不一会儿，小孩口渴厉害，用缸瓢盛水无法解渴，于是趴在这洞口边一气将阴河水喝得白浪翻卷，然后，小孩化作龙形，潜入洞中。良久，一蛟龙从洞中呼啸而出，山石崩裂，天昏地暗，蛟龙在空中绕村盘旋三周，最后蹑云而去。
     虽传说终归是传说，可于洞却增添了许多神秘。环视洞口，乱石崩云，古木参天，虽为冬天，依旧是常绿乔木与灌木浓荫匝地，洞内淌出的清泉微温，与对面将军溪溪水的凛冽相较，天壤之别。而于夏日，洞口凉风爽人，人着夹襟厚衣，仍不可久伫。洞口有一铭文，镌“龙之源”于其上。时每年的全国传统龙舟大赛，朱红溪船必来此备“三牲”果品焚香拜祭，以至连夺“三冠”，灵验至极。
     由于要赶时间，又没有必要的灯光设备，我们无法进入老龙洞内深究，只好留无尽的遐想顺山路漫延。从老龙洞沿溪行半个小时，我们先后到了杨公潭与鹿鸣溪两个小村。
     小村人户不多，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到沿海各大城市务工，留守的多是儿童与老年人，显得有些人气索然。村子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土家族（土家族自称“毕兹卡”，意为“土生土长的人”。2000多年前，他们定居于今天的湘西、鄂西一带，与其他少数民族一起被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宋代以后，土家族单独被称为“土丁”、“土民”）。小村的房屋多依山就势而建，呈虎坐形，以“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为最佳的风水屋场。同时讲究朝向，或坐西向东，或坐东向西。依山的吊脚楼，在平地上用木柱撑起分上下两层，上层通风、干燥、防潮，是居室；下层是猪牛栏圈或用来堆放杂物。吊脚楼上有绕楼的曲廊，曲廊还配有栏杆，司檐的房顶，檐牙翘角，状如飞鸟，栏杆多造型为四方格，古朴典雅。木屋中间为堂屋，左右两边为饶间，作居住、做饭之用。饶间以中柱为界分为两半，前面作火炕，后面作卧室。村寨的房屋集中连片，顺山势错落有致，屋前屋后栽花种草。高擎云天的榉木、枫树、樟树、红栗木等拥前护后，山、树、屋、人融为一体，十分地自在和谐。
     沿山坡的天水田与菜地多半种满了油菜与甜荞，青碧滴翠，长势喜人。田旁边隔三岔五的树立着雍肿得金黄的草垛——当地叫草树。就是稻谷收割完后，将稻草拢成一束一束，待稻草干透，便在田埂上竖一腿粗的杉木条，然后将金黄的稻草以杉木条为核心密实地垛成，这草树是牛过冬的依靠，既能防冻又能当食料，同时又成为山村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草树下少不了的就是狗啊猫啊地在懒散悠闲地嬉戏，还有儿童相互捉迷藏、玩老鹰抓小鸡之类百玩不厌的游戏。
     正是挖红薯的季节，老人、妇女一刻也没闲着。将红薯藤割了，成捆地用背篓背回家，咚咚地剁碎，那是“浆年猪”最好的饲料。挖红薯时，一畦一畦地得挖准位置，为的是不让红薯被锄头挖伤，那样就不宜保存。红薯挖回家了，有的做成薯片，有的打成薯粉，还有的干脆一弄一弄地挂在司檐横梁上，放枯了吃，特甜特脆。
     从鹿鸣溪到石家垭要走四个多小时的山路。我们边走边看，边看边聊，路旁火红的火棘果一树接着一树，枫叶由火红到金黄到浅绿，浓淡层次不一，还有一坡坡金黄的野菊花放肆地开放，幽幽地散发出特有的芳香，山上到处是茶林，纯白的山茶花非常灿烂地绽放，甚至还有粉色的杜鹃也在悄悄地展露娇颜。同事永洪不解地问：“大冷天的，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花无拘无束地开放啊？”同行的钟主任有些得意地说：“山里就是不同呢，只要接连出上三五个太阳，山里就成小阳春了，这些花儿就争先恐后地开放，虽然一般不会有人看到，但那些鸟儿就会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不停地赞美，它们可听得懂鸟语呢，哈哈。”我想也是的，因为，只有它们，才是大山真正的精灵。
     山路虽是难走，但沿途还是不断地遇见肩挑背荷的土家山民。他们去山下买一次日用品，得用上大半天时间，但却没见他们愁眉苦脸地忧叹过。路遇一对老年夫妇，女的背着一背篓食盐、洗衣粉、海带等物品——买那么多食盐，肯定不没多久准备杀年猪腌腊肉了。老妪背着这一大背东西，衣襟斜敞，双手撑着腰，虽然汗水满颊，依旧显得很精神。老汉用扁担一头挑着一个切薯机，一头挑着一口大耳锅，手里却还提着个鸟笼子，笼子用笼帘罩着，一只画眉在笼子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婉转的鸣叫。老汉见我们是外地人，就主动歇下来，并递过一支“金芙蓉”烟，随意地唠嗑起来，一边抽烟一边很悠闲很满足地逗鸟。他老伴也在一旁舒展满脸的皱纹，并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去给画眉喂食。
     我看着这对夫妇，突然挺羡慕起他们来——虽然劳苦虽然清贫，但却夫唱妇随，醇厚、宁静、安怡、自在、满足。后来，在石家垭、桃坪界田间地头，我又遇着好几处正在做“功夫”的山民，他们一边劳作，还一边带着鸟笼，“功夫”做累了，就到旁边抽袋烟，然后去喂鸟、逗鸟，那真是一种富有诗意的劳动，一种享受生活的劳动，一种忙里偷乐的劳动。
     火场土家族山民的爱鸟、养鸟、斗鸟是出了名的。相传东汉时期，朝庭派兵征剿“南蛮”，当地山民势单力薄，难以正面抗击，他们只好躲进一个山洞里。由于山民从不侵犯飞鸟，鸟类儿也并不怕人，围在洞口飞来飞去欢声一片，官兵追至洞口，发现飞鸟如歌，一领兵者说：“洞中有人必无鸟，有鸟必无人。”就这样，他们躲过了一场劫难。从此，他们敬鸟爱鸟如神。
     农闲时节，山民们喜欢三五成群地斗画眉。逢晴空丽日，画眉客肩负手提，翻山越岭，汇集地势稍稍平坦的茶山坡，数十只甚至是数百只鸟笼挂满树梢。一刹时，叽叽喳喳，叫声时而如冰下流水，时而如瀑布飞泻，如人对歌，如珠落盘。斗鸟客在这份热闹中各寻对手。关进笼中的画眉一见对手便射箭般扑向对方，你抓我啄，厮杀起来。更有看热闹的老人、妇女、儿童啦啦队用特有的俗语呐喊助威：“快，打箍头（指用嘴尖啄对方头）”， “好家伙，打掼嘴（指嘴啄嘴）”，“快，辫牵牛（指用嘴咬住对方肚皮往一方拖）”，还有“双龙夺珠”、“打侧腿”、“打侧翅”、“滚绣球”等，人们呐喊、嘻笑、兴奋、失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们“鸟生养鸟、鸟死葬鸟、鸟葬祭鸟”， “养得鸟中鸟，留住春外春” ，一幅幅鸟语花香、“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图景，让人瞠目结舌目眩神迷。
      当从石家垭返回，回望薄暮中的青猴界山峰，好几座山头连绵起伏，形似马头——相传这就是秦始皇赶山时，苍山如万马奔腾，这几座山峰却不慎奔散，流落至此。我与同事走在这沉静的大山之中，虽然脚酸腿痛，但心却在土家山寨旖旎缤纷的物语中似欲乘半山腰缭绕的炊烟烟腾空而去。

                                                                        长河拾尘
                                                              2006年11月21日于火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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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已被长河拾尘于2006年11月28日22时3分56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长河拾尘于2006年11月28日22时5分10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