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阳光与生命中的美丽

    2006年11月4日，家里来电话，要我回家一趟，因为老家的一位表哥病重。听到这个消息，我顾不上收拾行李，匆匆赶车回家。表哥的父亲（我的姑父）去年正月十五逝去，如今表哥又是如此，让人沉郁伤楚。与父亲一道匆匆赶到表哥家，表哥躺上在床上正打着点滴，勉强还能认出父亲与我。表哥的病已是晚期，医院已不收治，有两个多星期无法进食，只得靠打点滴止痛并维持游丝般最后的生命。曾经健硕的身躯萎缩羸瘦如柴。表嫂见着父亲与我，抽咽着，在堂屋门后，任生离死别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流一泻而下。

    我知道，表哥的生命已是坚持不了多少时日，我的双眼润着，黯然神伤。生命的去留在时间的弦上紧紧绷着，随时咯嘣一声，阴阳两界，咫尺天涯，所有的眷恋，所有的曾经，所有未了的心愿，都会在瞬间化为一缕清风飘散。表哥已无气力说话。我握着表哥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在耳边轻缓地说着安慰的话。表哥深陷的眼窝沁出了浑浊的泪珠——他还年轻，才天命之年，他放心不下辛苦劳累了大半辈子的妻子，还有两个没有成家立业的儿子，他在留恋着生命最后的美丽。

   回到家。心情沉郁。想着生命的珍贵与脆弱，也想着活着的幸与不幸。

   夜很黑。独自坐在黑暗中，很久。

   窗外下着雨，雨声越来越大。

   “一种宁静的安详，感悟着生命里的美丽”。沉郁中，忽然看到梦儿《生命里的美丽》结尾的一句话，心底似小草在寒露中被霜风轻轻地拔动了一下。

生命可贵，精彩的人生会有美丽，再不精彩的人生也会有光斑。

    深深吸两口气，时间的荒野中似乎开满了黄灿灿的野菊花。黑暗紧紧包裹的阳光在无人知晓的某个角落开始慢慢地透射。于是，就想着用一束透着馨香的矢菊与一缕阳光包裹表哥即将逝去的生命，还有我一直抑郁的心情。

    黑暗中，这束馨香与阳光竟然在梦儿《生命的美丽》中潜滋暗长了。

   本来没有过多的心情去看什么文章，但为了调试雨夜抑久的心态，我一边喝着浓苦的苦丁茶，一边开始看梦儿的这篇短文。

    一座花团锦簇的城市，一位按部就班工作的女教师。生活没有什么大波大澜，工作没有什么大起大伏，可在很平常的清晨的曙光里，俯仰花草树木上晶莹的露珠，她将每天上下班幽长小径的阳光悄悄收藏，用心香传递出一脉柔软安静的精彩与美丽。

    日子重复得久了，会像成熟透了的果子散发出阴腐的霉味。司空见惯的诸多风物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会视若无睹。梦儿却不然，她将一种原生态的与生俱来的美而又纯的情绪始终诗意地流淌。从早到晚，从春夏到秋冬，蓝天白云，花草树木，露珠飞鸟，香雪夕阳，都在她微微的目眩融浸了优雅恬静和温馨热烈，犹如高原海子在缤纷的草甸中闪着湛蓝迷人的眼。于树缝中看夕阳，与夕阳轻声对话；于草坪里听蝉鸣蛐蛐儿声，将心找到一个家；拾一枚秋叶夹在书中，让思念蘸满墨香；捧一瓣俏皮的雪花，赋一缕季风清澈的音籁。种下一片月光，享受生命中一路风景带来的美丽。这种美丽虽然没有惊鸿一瞥的怦然心动，却潺湲成静水而涓涓流深。

    许多的时候，因为伤痛而记住了伤痛，因为左手不认识右手而忘了珍重。我们只顾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注视脚下，而忘了仰视远处的山峰。只顾一时的混沌中挣扎而忘了目之不能及的地方用心去回眸，心之不能及的地方用智慧去思想。

  梦儿似乎天生就是一位过滤阳光的歌者。哪怕是痛苦与忧郁，也一丝不苟地蘸着阳光的滋味。这也许与作为教师的她的职业相关。她不拘泥于“金木水火土”的金科玉律，在无丝毫的刻意与匠心中完成自己的所思所想，她总是将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娓娓道来，如叙家常，于行云流水中完成智慧与思想的涅槃。上班、下班——一条走了千百个日子也没有能够走完的绿荫小径，她竟然用一颗纤尘不染的童心稚眼，观感这其间的早晚得失，春夏秋冬的萧索缤纷，感悟“走在俗世凡尘中，如果不能活得精彩，那就活得悠然”。这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怀于这个红尘迷离，喧嚣浮躁的时代实在是难能可贵。且一如既往地自清自静自省自悟自得，这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够达到的境界。

    作为教师，总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用爱心信心与耐心，求真求善求美。一种爱国、爱民、爱家、爱生的“大爱”使得梦儿一直在过滤生活与工作中的一切。其实，每个人的生活与工作，总有无数的烦恼与忧患，总有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梦儿总是将一切的阴郁与黯然悄悄掩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甚至是掩藏得严丝无缝。然后要做的便是力所能及地将馨香与阳光传递给他人，并用这缕馨香与阳光励人励己。

    一个人思想有多远，路就有多远。一个人胸襟有多宽，视界就有多广。有容乃大，有容乃悦。梦儿的这份情怀不是刻意的，而是心性所至。她生活在她的纯净与美好之中，因为她始终相信与认同这份纯净与美好——这也许是她毕生的人生价值取向与追求。其实，任何人都不会生活在真空，她同样知道现实的芜杂与险恶，但她却始终坚持以纯阳的眼光看待这世界，如一只小鸟在精神世界中精心地构筑自己温馨柔软宁静的巢穴，以自己独有的不蒙丝毫尘垢的生存观念与状态烛照这个世界。

    公元前三三九年的苏格拉底，按照雅典法庭的裁决，要在监狱喝下一杯毒芹汁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妻子不顾一切地在狱门外高喊：“他是我的！”狱吏感佩于此情此景，于是打开牢门让她来到苏格拉底的床边。只见她挺直腰板，黑得发亮的头发卷起梳成一个大髻，在悲伤中她仍然保持着体面，整个面目都带着一种庄严的气质。她知道丈夫喜欢她这样。她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你的。”她神圣地面对监狱窗口外的太阳说：“我的丈夫是一个伟大而智慧的人！”临刑前，苏格拉底对儿子说：“对妈妈要和气。”他把妻子披散下来的一小缕头发放回原处，对妻说：“你知道我们是彼此相爱的。当你唠叨时，我心里就会好受些。你也知道，我甚至乐意听你的唠叨……等着吧，我们会在极乐世界见面的。在那里，我将会报答一切。”苏格拉底将生命最后的美丽留给了妻子 ，妻子在生离死别的那一刻依然保持着体面与庄重， 他们是在将生命的美丽作最后的守望与坚持，是在做人世间最为感天动地的诀别。

    我们时刻都在诀别很多东西，与一个个王朝的背影，与一天天逝去的日子，与一寸寸沙漠盐碱化的土地，与种种行将灭绝的物种，与遭遇不测的朋友，与恶疾缠身的亲人。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需要面对需要承受，需要守望需要坚持。即便明知“鸟儿愿是一朵云，云儿愿是一只鸟” 是不可能的，但生命美丽的智性光辉依旧要穿透青天白日，洗尽四季的铅华，悄悄地叩响宁静的安详，浓缩黑暗中的阳光与生命中的美丽。

    夜雨，一直下个不停。

    电话铃又一次骤然响起。父亲在电话里哽咽地说着表哥近几天的情况。我知道，绝少落泪的父亲此时在电话那一头肯定又是浊泪满腮。我一边安慰着父亲，一边替表哥作着毫无意义的祈祷。当我最后一次端起茶杯，将苦丁茶叶一古脑儿嚼进口里的时候，我不再做无谓的幻想，竟然希望表哥就在黎明雨后初睛的阳光中，能够利索地逝去，安祥地逝去，人模人样地逝去。从而不再遭受恶疾的折磨，不再遭受痛苦的煎熬，不再让所有的亲人都一直伴随着他撕心憔悴。

    美丽的生命，生命的美丽，野矢菊的馨香，一米的阳光……我一边嚼着茶叶，一边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2006年11月10日午夜

有关链接:生命里的美丽 ………[dream_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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