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情犹在 *闲挑灯花 早年未解风花雪月事,不知秦淮自古多情水。对秦淮河的最初印象,我还是少时读了唐朝诗人杜牧在《泊秦淮》中写下“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句,才有朦胧的轮廓。及至上大学时读到《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时,我又从现代文学大师朱自清和俞平伯结伴同游秦淮并书写同题的散文中领略到夜色秦淮的遗风情韵。 其实,历数写下《泊秦淮》的杜牧、写过《乌衣巷》的刘禹锡和“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而作《桃花扇》的孔尚任等文人墨客,能淋漓尽致描绘秦淮河畔市井风情画卷者,当推两位安徽籍文豪。有“安徽第一文豪”之称的吴敬梓曾在小说中记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至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尽管秦淮令其爱恨交加,他依然在《沁园春》词中咏道:“我爱秦淮,偶离故乡。”他在31岁时遣散家资由全椒移迁南京,寄居秦淮水亭。秦淮河畔近二十年坎坷生活,让他阅尽秦淮世态人情及儒林群丑,终以《儒林外史》而名闻天下。由安徽潜山走出来的张恨水当年在南京定居与张友鸾创办《南京人报》时,时常联络文人骚客与秦淮歌女雅聚,借喝茶而座谈,听歌女诉说自己的故事,嘲讽男人的种种丑行。而歌女所诉说的一切,都成了张恨水笔下的小说。 正是古今文人墨客赋予秦淮以“河房水阁,桨声灯影”特有的神韵情愁,我便时常梦萦秦淮旧时月,也总想拂去铅华觅遗痕。心有此结念念不忘,以致每每来到古都金陵,总要去十里秦淮走一遭,不为樽前歌舞万家灯火,也不为六朝金粉暗香飞渡,只为心中尚存些微思幽情愫。 我不知道披着暮色夜游秦淮河的各色人等是否是冲着灯红酒绿、桨声灯影而来,也不敢妄测行色匆匆如过江之鲫的游客可有追声逐色的意念。私下却以为,但凡趋之若骛者,莫不对十里秦淮想入非非。不是么,有几人目睹粉饰铅染的一湾河水而不喟叹?又有几人伫立河岸而不重温隔江旧梦,聊寄兴古遐思?借风月史鉴谴心头遗恨,这或许就是在泮池照壁前徜徉者心照不宣的心境吧。 秦淮河的繁荣,或多或少与历代官方允许在这里设置妓院有关,六朝金粉地在一定程度上也折射了帝都的兴亡史。秦淮河之所以在文人墨客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乃是其不同于其他泄欲场所,而是地地道道的风月场。每朝每代都会遇到内忧外患,山河破碎、世事纷繁也时时困扰着官宦士大夫阶层,而武不能御强虏于境外,文不敢针砭时弊的文人士大夫们,似乎惟有在脂粉堆里消磨时光醉生梦死,亦或是侈谈爱国情怀博得美人倾慕,才能显示其忧国忧民的气节来。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淮河虽然多娼妓,但其娱乐特色却是风月场中所独有,难怪文人士大夫都爱到秦淮河畔找寄托。“秦淮河房,向为妓者所居……户户皆花,家家是玉,冶游遂无虚日。”而一艘艘停泊岸边的画舫,以及河岸上的茶厅、酒楼,则成了秦淮歌女舞伎唱曲的舞台。也许是文人士大夫的眷顾,也许是纨绔子弟大把撒银的逐捧,秦淮风月自古多情,几度兴衰情趣犹在,时至今天仍能引来无数风流客频顾秦淮,寻觅虚幻和错觉中的艳遇。 我不想标榜自己与其他游人有何不同,但多少也怀有对秦淮风月垂慕者所共存的心境。能够坦然的是,初识秦淮之时既无委琐心态,也不敢奢望在金粉之地有不期而然的艳遇。其后再至秦淮河,自知此处早已失去往日光彩与魅力,连在秦淮河里荡舟也是情调尽无,索性把游人如织视为一道景致。不过,心下却明白一点,那就是秦淮河的特有魅力需要特有心境和在特定的环境中来欣赏。多年前,那还是我在南京大学读研时,时常利用晚上的闲暇时光,踏着夜色行走在秦淮河畔的霓虹灯影里,即使是近些年出差故地重游到南京,也总是趁着夜色阑珊时溜达过去,呼上几口秦淮河上吹来的微风。而在白天,我是不会踏入泮池半步的。虽然我知道昔日风月场前学馆贡院林立、夫子庙名震天下,而金粉销魂更是引来文人士子流连忘返;虽然我也知道十里秦淮清溪如带古巷幽深,又得六朝时代豪门世家居住而有着不寻常印迹,但这一切都因披上暮色而增加我夜游秦淮的神秘情怀。那相距夫子庙西南数十米的幽静狭小乌衣巷不是东晋名相王导、谢安的府院?“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该不是刘禹锡一人的感叹吧?!不倚豪门之贵潜心研习书法终有所成的王羲之、王献之书法“二圣”莫非因袭了王府的睿智?曾辅佐朱元璋成帝业、深谙“伴君如伴虎”之道的明代开国元勋汤和,自请释去兵权而功成归隐于秦淮河畔信府河巷内,如此大智若愚谁不叹服?至于父子均中过状元的奸相秦刽居住的“状元巷”,石坝街上李香君居所“媚香楼”……无不在诉说秦淮逝水,世事风尘。 记忆中,每次夜游秦淮少不了到夫子庙前泮池码头附近徘徊逗留,然后觅得一个静处,点要几碟小菜,边品尝秦淮小吃边观望两岸河房星星灯火。看酒旗正舞,灯笼高挂,歌舞欢笑,时时自比文人雅士,遐想骚人墨客当年调笑醉酒人生心态,恍惚置身六朝金粉,不免哑然失笑。南京的代表性小吃尽可以在秦淮河畔尝个遍,但是来到秦淮而不进“秦淮人家”多少有些遗憾,可这座金碧辉煌装饰高雅的仿明清建筑的酒店,足以让众多囊中羞涩者望而却步。说来笔者真是口福不浅,那次夜游秦淮时适逢好友杨君由安徽考任金陵某区副长官,使我在“秦淮人家”得尝秦淮风味的夙愿。第六届世界华商大会在南京开幕前夕的一天傍晚,我又一次来到秦淮河畔,并在与“秦淮人家”隔岸相望的“晚晴楼”觅到一处临窗雅座。这是一家历史久远名头很响的酒楼,现如今也是一家融美食轩、风味轩、民俗轩为一体的风味小吃的民俗餐厅。专营集众家秦淮风味小吃之大成的“晚晴八绝”,“晚晴八绝”中的每道小吃都蕴涵着一段动人的历史传说。因是临窗入座,自然是别样情致,抬头望秦淮夜色掩映华灯绽放,凭栏处泮池画舫游弋桨船如梭。眼观窗外池影楼阁,耳听江南丝竹歌舞,满座津津有味其乐融融,颇有快意人生之感。不经意间,那茶、汤、汁、糊、羹,那蛋、肉、干、豆、丝、片、包、贴、饼,愣是上了一茬又一茬,拍拍渐渐鼓起的肚囊,数数已经用毕的碗盏,竟然享用了十几道六十八碟小吃。古都名吃汇秦淮,看来秦淮风味果真名不虚传啊! 游历过,品尝过,玩味过,我依然割舍不下心中的秦淮河。或许是频频光顾深知内涵丰富而爱之愈深?或许是行色匆匆不见旧时踪影而心犹不甘?我总想走近秦淮河。 古往今来,十里秦淮让无数人咏叹不已,游览秦淮河已成历代文人士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结。面对秦淮河我虽然心绪透明,但终究不能免俗。经不起文学的蛊惑,尽管没有效仿六朝文人在秦淮画舫品茗手谈填词作画、饮酒狎妓吟诗唱和,倒也羡慕朱自清俞平伯摇着桨船游秦淮。于是,闲来也曾招呼过友人登上两人脚踏游艇,在黑幽幽的水面上,在闪烁不定的灯影里,默默地踩踏着划水的转轮,船沿着夹河而建的河房缓缓而行,全然没有朱、俞当年双桨击水的声响,也不见船头坐满歌女的小艇子来回穿梭。而两岸绿窗朱户里高朋满座灯火辉煌,更失却了从河房彩舫里飘出的轻歌曼曲及咿咿呀呀的韵味。不见往日情景,难觅旧时情调,亦无奇缘艳遇,哪处还能绊住多情客的脚步?谁还会再来秦淮寻梦? 呜呼,十里秦淮依旧,情景似曾相识,弯弯的河水毕竟流逝了秦淮遗恨和岁月铅华。物是人非,我们还能寻访到什么呢?所幸,我至今也没有失去对秦淮的兴致。 悠悠秦淮水,绵绵风月情,秦淮呜咽已千载,多少幽怨逐水流。不论岁月尘封了什么,我自痴情不改,且把一次次夜游所思所想细心地折叠好,压在箱底珍藏心间,且将追寻秦淮旧时月当作永远的梦。 2006。11。15。 ※※※※※※ *闲挑灯花* [本帖已被闲挑灯花于2006年11月16日13时4分48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闲挑灯花于2006年11月16日19时32分58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