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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的红尘絮语 (一) 深夜了,属于我的日子又到了。我该把我油亮乱乱的毛发好好梳理好,我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打今儿起每天晚上我都会去,我不管她是不是知道有如我一样的一只猫存在,我都会去的。 你们不用笑我傻,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对我挺重要。因为在我成长的这些岁月中我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象此刻一样清楚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昨天,是一个飘着细腻小雪的夜晚,我也是这样,梳好自己的油亮的毛发,从我那处简单的小窝里出发,只用了十分钟,也许是十二分钟,我就到达了她居住的挂满绿藤的窗口。我爬伏在窗台前,长长地嘘了口气,我说:你知道吗?我又来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其它的地方,只尚有一息绿色气息了,而在她的窗口,绿色却默默无闻立在那儿,长久地不愿走开。 我去的时候是几点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手表。我以为有时忘记时间的存在也是一种快乐。我一直蜷缩在她的窗口的外面,我在等待她的出现。 雪,从天上飘荡着一片片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毛发虽然很厚实,但我还是感到有些冷。我在雪夜里与天上那弯只有二寸宽的月牙儿一起守着长夜。它在守什么呢,也是守一个女人吗?我问月亮,月亮没有回答,我当它说“是”了,这样的想象使我有了同盟军的安慰。我忽然发出一种近似狼嚎的声音,这声音从我喉头发出的时候,喉头有些涩也有些痒甚至有些发颤,连我自己也感到了一丝恐惧,难道有些曾在我祖辈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会在我的身上重现?莫非是那月圆时的巅狂? 我一边想着这些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们听的关于祖辈的传说,一边一遍遍地听着从她屋子传出来的时英钟发出的滴滴答答的有些烦恼的声音。快进入凌晨的时候,我开始数着自己的心跳,我知道她就会走近我了。 我的心好像开始有动脉被占有的感觉,这样的反常情形,让我有些发捒,冰凉冰凉地气息使我自己感到有一些兴奋和不安。 我的爪子有点潮湿,后来我知道那些湿湿的东西,在她那里被叫做“汗”。那是些带着悄然而至的能让女人快乐起来的东西。而我正在等的这个女人她的眼里就装这样的一种渴望。 在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绿藤上正缠着一只老得快要走不动的老壁虎,照我通常的习惯,我会很迅捷地向它伸出我平日在懒懒的阳光下磨得光滑而尖锐的指尖,只需要轻轻地一拈,那只老得有些干瘪的壁虎就会老实实的自己跳进我的口中,情不自禁地成为的我口中的食物。 但在今晚,我没有动它,我只是看着老得有些衰弱的身躯正努力地从绿藤里一点点往外挪。我伸出我的爪子,我帮了它 ,把它从那里面牵了出了来。 “谢谢你帮了我们啊” 不知从哪冒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一低头才看到那绿藤下还藏着同样的一只老老的壁虎,她的脊梁背上有一丝长长的淡褐色的斑。 以前我从不知道自己能听到壁虎的声音,那时侯一见到它们我的两眼就会发直,并让它们一点逃避的可能也没有,我就已经把它们收拾掉了。所以也没机会根本没有机会象今天一样看着它们,并听到它们讲话。今天,当它们向我致谢的时候,我没有回答它们,只是眼送着它们相互掺抚着从绿藤上远去。 它们不会知道我今天所谓仁慈是为了什么,那并没有一点高尚的理由,我只是不想让她在这里闻到血腥的味道,尽管从下午我就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此时,我喜欢有些淡淡的饥饿的味道,也算是自己的一种史无前例吧。 这些天,我老在梦里想着这样的一种经历,那个细如游丝的灰尘一样的女人,穿着半透明的衣服,在黑黑的只发出些暗淡的光线的屋子里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闲走。她的样子长得怎么样,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更何况,我也没办法看得清楚,因为她总是藏在黑黑长长的夜色里。我已乎只能看到她的一个如同剪纸一样的身影,那个细细的小小的身影。 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肯定不会知道,在那些悠长的深夜里,有一只有着黑而油亮毛发的还很健壮的猫一直陪伴着她,听着她自由自在讲述她的心事。 (二)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那天,我与我的前女友分了手,原因是她总埋怨我不够体贴,可她不想想,我用什么的体贴才也成全她的那种虚幻的梦想。她总操心自家的饭比不了别家的香,总感到自己的衣服没有隔壁的那个拐脚猫的女人穿的漂亮。她总是把她的嘴放在我身上,唠唠叨叨,叨叨唠唠。她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我在与她好之前,坤,我那个把命丢在了山崖的挚友就对我说过,找女人得先看丈母娘,当是我还笑他小子有毛病,如今我真是信了。信了又能怎样,她还不是一样会睡在我枕边,在睡梦里发出让她自己满足让我难过的磨牙声。 有一次,我一个人来到了坤把命丢在那里的山崖,我看着山崖下海浪冲击着岩石发出的沉重的声音,我甚至觉得坤能够自由地把生命的归宿安排放在这里,真是件莫大的好事。 这里多安静啊,多自由啊,你只会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生出一对双翅来。到海天的沧海处自由的快乐的飞翔。如果哪天我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如果当我决定放弃生命而又能够让我自己选择的时候,我也到这里来寻一小方天地,守着潮起潮落,看着太阳从海的地平线上一点点升起。 这次回去后,我没再用心去看我的女友,包括我的眼神我也没留给她。我只把眼睛暂时放在了她那里。这样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表情。于是,对于她的表演,我只是当她们是一个个一晃而过的物象。我关着自己的嘴,让整个小屋里只响起她的独白,直到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是一个有风的晚上,我把自己简单的行李系成一个小小的包袱,背着自己的忧郁和伤感走出了那个曾经给我过安慰的小窝。我听到她在我身后大声地哭泣,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回了头,我将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地方。 尽管她的哭泣多少也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多年的女人,她也有她的苦恼,但是我不能回头。 所以,我没有回头,只是昂着头颅,向前、向前、向着一个我并没有看到前方的前方一步步坚定沉着地向前、向前。 我走着、走着,足下的软垫也发出烫烫的声音。 然而终于走过转弯的那条悠长的石子铺成的小巷,我的头颅再昂不起来了。 我的头一低了下来,那个小小的包袱忽然也变得很重很重,我拖着它们,看着长长的街灯把我的身影拖着长长瘦瘦。 我没有精神也没有心情去管周围的事,当然也没听到来自我身后的那些浪奔浪涌的争吵声音。有一只瞎了左眼的老猫,领导着他那帮三教九流的难兄难弟,吹着口哨,把我围在了广场上,他们在我身旁嘲笑我。 “喂,老兄,跟我们一起走吧” “瞧睢他那熊样,真是欠揍!” 他们把我从左推到右,然后又右推到左,我的胡子让一个小毛孩子揪住,可我没有任何的反抗的举动,以后我知道那叫做心若止水,无所欲无所求。 我看到,那只瞎了左眼的老猫一直盯着我看。好象在多年前当我游曳江湖时,我曾见过那冷冷的眼神,尽管现在它只剩下一只。 而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我只是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自己的身体里的孤独和曾经记忆中的美丽。 这些年,我快忘了江湖的味道,这些年,我也快忘了做梦的味道。今天我从过去走出来,我觉得江湖重新又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也许我的梦又该从今晚起航。 (三) 那群以为自己游在江湖的张牙裂嘴的猫们,把我简单的包袱,扯得乱七八糟。它们没找到它们希望看到的东西,他们围着我乱叫: “为什么、为什么!” “走” 一直站在界外的瞎了左眼的老猫,用沙哑地破嗓子朝着天空叫了一声“走” “老大,他呢?” “别管他,我们走” “可是老大,你说过需要马仔的” “你,你们看他是做马仔的吗?走!” 于是,我一个人被他们摔在了空旷地广场边上,有些让江湖玩弄后的落泊,而谁曾想到当年,在当年,所有的江湖曾以我而精彩。 其实,那时候,我真得只想做一个小小的没有名字的马仔。我没有说假话。 那一刻,不知道是真正听到了《笑傲江湖》,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觉得那一刻,有一个灵魂在我想象的未来的城市里飞,仿佛这里并没有黎明,我无法选中哪条路是我应该去走的路,而哪个路口能够让我踉踉跄跄走出尽头,不可名状的郁闷的涌上心头,我一下很想很想我的母亲,她在天堂上住着,而我还活着。 我很着急,很着急为什么他们没有把我的命也拿了去,哪怕连马仔也无法做。 欲哭了,无泪。 欲叫了,无声。 欲笑了,无语。 直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音,无法可想,无法可做,无法可去,直摸到自己满脑门上挂满湿漉漉的汗。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飘飘,那样的感觉,轻轻地象站在一团云彩上面。我的双翼从我的腋窝处冒了出来,我想我可能飞上去了,是天堂吗?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一个软软的被窝里。是不是天堂才有羽毛做成的被窝?我的耳边还有我曾经听过的一首悠长的歌,我只是一时忘了它的名字,但是我很清楚地听到它的旋律,这就够了。 只是真没有想到,没想到从天堂上醒过来,我就能听到天使唱歌。 “猫猫,你醒了?” 当我还美美地想象着天使的样子的时候,我的脸被一缕长发轻轻地拂过,我闻到淡淡的花香的味道,那是一种叫做香熏的洗发水,一定是的。那些年我做为江湖的精彩的时候,有一个来自印度的黄丫头曾从她祖传的家里偷过一瓶来孝敬我。 很好闻的味道,独特的味道。 原来天使也喜欢香熏,喜欢这样的味道。 我把眼睛睁开,包括我的眼神也朝向她。 我在昏黄的灯光后面看到了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一个穿着细细黑纱的女人。 只可惜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是什么样子,我想也应是蔚蓝一样透明的黑色吧。 “你是天使吗?” 她没有出声,她的背朝着我。我看到她小小的身影之被裹在黑夜里,寂廖的心痛。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看到她的身影会想到心痛的话来,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对了,一定是自己的原因。因为那晚我是死过一回的了。 在她的背后我没有看到那对有羽毛的翅膀,我明白了她不是一个天堂的天使,我也没有在天堂里睡去。 后来我知道,我能听得懂她的语言,而她却听不懂我的话。所以当我一遍遍地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听不到,也不会知道有如我这样的一只猫会用这样的方式想念着她。 傻?是吗?可有什么呢? 我愿意,我愿意枕着这样用手去轻轻剖桔子的幸福去睡了去醒来,而她放我在哪个位置,重要吗? 如果,如果她也能这样的想着我,哪怕只有一分钟的百分之一,我也会高兴地发疯的。 可你是只猫啊? 对,我是一只猫,但我爱上了这个女人,这是真的。 (四) 那个女人把牛奶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心跳得发麻,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触了,我居然还能够这样地为一个陌生的女人去感动。 我伸出自己的舌头在她爱抚我皮毛的时候吻了她的手背。有点象偷东西的感觉。 她的手是凉凉的、软软的,让人心疼。 至今,我还记得她低着头抚摸我的样子,安祥静穆,真的象个天使。只是她没有翅膀,这让我很头痛。因为如果她真是天使,我只会用朝圣的心情去关望她,而她是个落在地面的天使,这让我真的有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宠她爱她的欲望。但这样的欲望就象是隔着瓶子看里面的水,它是那样的透明,你却握不到它 。 可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知道从那时开始,我只会去疼你一个,去宠你一个,不会也不用骗你,这都是真的…… 那天,晨曦从黑夜那里接过交班棒,她轻轻握着我的手与她分别回来,我便不能安稳地睡觉。 我没有去处,但我不后悔从我过去的温柔之乡出来 。哪怕我只是一个人象个乞丐一样的徘徊在寂寂的街头。我好象找回了当年,当年我很年青时候初踏入江湖的感觉。 在昏黄的街灯下,我让风吹起我的毛发,直至把它们吹成一道长长的挡风的墙,一种盼望重回江湖的冲动“砰”的一声炸在我胸口。 周围都是静静的,刚下完雨的街道上空气清新,没有白日里城市的喧嚣和繁杂,一个人,准确地讲应是一只猫,没有目的地走过一条街,再走过一条街,安静的夜空中把飘浮着我思念她的影子一个个地丢在地上。我在想,如果哪天我遗忘了它们,顺着这些留在街头的影子我也会一个个地找回它们的。 上帝并没有安排一个人的一生或者一只猫的一生应按什么固定的模式去完成他或她该走完的路程。对于这一生,没有谁能安排该是关于爱情的一生,还是关于战争的一生。 生活和生存中那么多的人物和事物从你面前走近又走远,有那么多你来不得打招呼它已经远去的故事就顺着时间的那条河一点点地滑走和离去。当腐朽与颓废也为一种时尚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披着这样的外衣,我想她也一样。所以我以为我可以去爱她,用我自己的方式,也带着一些腐朽和颓废,还有那压在心头的淡淡伤感与无奈。 而你会怎样想呢? 我是一只猫,对情对爱我的理由在你面前也许没有一顶点儿还能叫做充分的理由,可我还是这样决定着可怜地开始了我的恋爱 。 一个独特的,在心间淡淡忧郁的,淡淡伤感的一只猎的恋爱。 断断续续,我开始用放在墙角的木炭棍在我憩身的那个小小洞穴的凸凸凹凹的墙上写下我的心情,我的故事。这点我是向她学的,因为她也记这些,我在绿藤的窗台上看到过她打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一页页地记着,她叫它是日记,我管它们叫做体验。 时间长了,把很多该讲不该讲的话都记到了墙上 ,记得多了,好象思想也跟着丰富了起来,而这丰富中最多最深处藏着的是她的样子。嗯,是不是很消极,可它们是真的。 木炭棍用了一根又一根,黑黑地涂满了整面整面的四壁,我怕它们会被岁月冲得淡去,我学着人的样子,用尖尖的小刀一笔一划地去刻它们,也一遍遍地刻她的名字。 极目望去,她的名字一个紧贴着一个挤在一团,象抱在一起的恋爱中的饮食男女。而当我躺在床上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它们时,竟也有些感动,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 我还是继续的在每一个深夜,守在她的窗口,看着她在窗前出现,看着她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衣从偌大的房间,这一间那一间地晃过。有时她会赤着脚,用温热的体温去暖足下的土地,她不知道现在的高楼大厦已经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土地,她所亲近的脚下的冰凉的东西,只是高高悬在半空中的一个隔段而已。 有时她会端着一只高高的透明的玻璃杯子,里面装着同样的透明的热热的白开水。她并不一定喝它们,她只是端着它们,象端着一种安慰。水凉了,她会倒去杯里的凉的,重新去续那些冒着热气的。哪怕是在很热的夏季。她,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女人。 然后,她会躺在阳台上那只摇摇晃晃的躺椅上,半眯着眼,只留一盏小小的台灯,听着悠长悠长的音乐。有些美丽的哀愁,有些美丽的怅惘。她总只是重复地听那么几着歌和曲子,而且总是用着固定的顺序。辗转迂回,迂回辗转。我都听得习惯了。如果哪天顺序出了问题,我会替她着急。因为下一步,她一定会从头再听一遍,不管天有多晚 ,夜有多黑。 这薄雾般的回望与轻喟,象正在蜕变的蛾,必先经过种种沉默和孤寂地煎熬,可是最终能不能化茧成蝶,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我不明白,这样的一种习惯的来源是不是因为迷恋?迷恋与抗拒本身就相互纠缠着,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界线也一样是模糊的。就象我是一只猫,我却每天夜里守着一个女人,想着那些暧昧的事情。 很多事情开始与结束一样都会没有理由,同样的它们的开始和结束也有着它们的来龙去脉。 对于将来的事,对于那个叫做未来的东西,我真没想过。 (五) 她默然不动,脸在黑黑的夜里白得很纸。 她说:我一定在让你知道,不管你离我有多远,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女人,知道吗,我只是一个女人。 半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她是对着黑夜在说,对着窗外悬的那半轮月亮在讲。 可是,她没想到躲在她身后的我会听得到她的絮语。她常常只说半句话,而另外半句始终藏在她嘴里。自始自终她都是一个矜持的女人。我没法撬开她的嘴,看那些所有的下半句究竟是些什么? 她只是说:我想让你知道。 她只是说:我是一个女人。 当她对着夜空张着嘴哈气的时候,我常常会感到这样的凉凉的气息吹起我皮毛一根根立起来一点点发烫的味道。 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不知道在阳光下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我本来是有机会在白天去接近她的,但我没有选择这样的方式,我只想守着她黑夜中的样子。有些象不慎饮下带毒的液汁的感觉,生的稀薄与死的尖利,如同想要在银制的匕首上刻下那缕残淡的月光一样的可恨的苦恼和妄然。 那天还有那天,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了,一种只看得到眼泪而听不到声音的哭泣。绝不象我曾经的那个女人的哭声,那样的惊天动地让人发抖。她只是静静地哭着,象个委屈的孩子,眼泪掉着却怕大人听到,只能躲在角落里一个人悄悄地哭泣。 “你哭出来好了 ” 我朝着她大叫,我想借我的肩膀给她用,但我知道它们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力。我想让她听到我的呼唤声,但我知道她是无法听到的。 我只能不做声的陪着她一起在心里哭泣,一起在心底叫喊。多少年,多少年就把这叫喊与哭泣声放在自己的喉咙下,压着压着,直至压成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处一粒粒心痛。 有人后来问我,什么是幸福?我说幸福就是一种心痛。 只是他不明白,他?对啊,就是那个问我的人,他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他说,我以为是相濡与沫呢。 相濡与沫?对,它们当然是的。 可是对于我来讲,我的幸福就是一种心痛的感觉。尽管我只是一只看不到前程是什么的猫。 生命中有太多的事与愿违,一个人的改变,就象走进炼狱后,会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的痛苦而温长的挣扎期,如果你走得出来,也会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你真得会找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境界,改变后的你会有点让你自己也不认识,好象他是你的前世或者是未来。而另一种的可能,是你走了出来,回到你的生活中来,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什么东西放到你面前,你都不会在意它的味道是咸的还是甜的或者是苦的是辣的,还是得继续过你的日子,日子没机会选择,真的没机会选择。为了养家为了糊口为了生活,一方面你不想做,一方面你要继续做。 所以,这世上不会有更多的人会去选择试图去改变自己固有生存模式,这里面除有勇气之外,还其它的许多。 所以,眼睛长在脸上,你不要企图让它们长到你脑子里去。看着的东西,就看着吧,只当它们是眼里的风景,没有其它别的特别的意义。 一个人的改变会是这样,一只猫也会这样。 能放下,就是自在。 但是我没能放下,所以我也没能自在起来。 (六) 我走不进她的生活。 但我也不想只剩下没有她的生活。 我做不到放弃,我明白,当年放弃江湖真的不算是难事,难的是眼前放弃她和她的样子。 很卑微的念头。 我从街头拾来些零碎的烟头,我把它们堆在我的床头,我想想闻闻被她称做淡淡的烟草味,到底是什么滋味。它们没有她身上香熏好闻,几乎是不能不比可拟的,可是她为什么会喜欢闻这样的味道。我很苦恼,因为我一直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 所以,我有时会一个人呆在我的小洞穴里,一遍遍的学习如何嘲笑自己。 那段日子,我的情绪起起落落,比如今天起来时,我情绪高昂,好象所有美丽的日子都能如同我的想象一样放到我面前来,我努力了,我就会得到。可过了今天,到了明天,我又会回复到放弃和颓废的态度。我变得极易暴躁,于是想找个人发火,想找个人打架,象当年年青时冲动地去打打杀杀。这时候,我发一个人发疯地一路狂奔,不管身后身前的车流声怎样的把我魂灵惊扰。 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看不清你的样子,不明白,我在这里一次次地盘算未来,而未来它始终只是一个空盒子。 生存中的许多的想法都需在放到现实中来引证。我也想,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谁会知道呢? 可这几个字已经够我一生受用了。对于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在那个墙壁四周写满体验的小洞穴一个人呆了不短的时间,那时每天的节奏都是那样的舒缓,象大提琴漫长而幽雅的述说。这样的安静与过去的繁杂都让我感到人情冷暖。当我在高潮上高歌时,人情冷暖在我面前,当我处于低潮中低呤时,人情冷暖在我眼前。一冷一暖,就这样摆在我们面前,尤其是男人。 那天,我在曾经逃离走过的那个拐角的小石子的小巷口遇到我曾经的女人,我知道当时我狼狈的样子让她吃了一惊。她的眼睛望着我,有泪在里面转,差一点我就被那泪给带了回去。 “你过去是一个多爱干净的人啊?” 我很坚定地转回了头,没有再回去看她,那时,天上下着瓢泼的大雨,我在雨中狂奔,我不知道这样让雨水蒙着我的眼跑了多久多远,因为用力太猛,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到在路边的田地的大水坑里,而那时眼泪一下子倾涌而出。 但是我还是没有后悔我从那家里走出来,尽管我现在仍然走在她的心门之外,我只是把一种试图美丽的爱放到了自己的苦痛边缘。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我就把我自己交给了那个女人。在与她零距离地抚摸我的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或许更短的时间里,我就觉得也许在前世也许在来生我是属于她的,而她是我的。总之,我在众生万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留下了她的位置…… 记起以前以前在电影院里看到的一句电影的独白:“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而那一次也是它死亡的时候。” 在那个我想起这段独白的时候,我知道我下一步可以做什么了,一刹那间,觉得自己长高了很多,很多。我想就这样高下去,我的肩膀就可以让她靠着哭了。 我从小洞穴走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我明白,我也许再也回不到这里了,我得把我的体验放到我的眼睛里,放进我的头脑里。我从今天起不能再去你的绿藤窗口,我对着墙壁上那些抱在一团的她的名字说:我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你一定得记住。 你一定得记住。 知道吗? (七) 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吗?不知道没关系,因为我会告诉你们的。 现在,我就已经到了这个被叫做“满”的村子,我是要往村子里傍依在远山雾绕间的小木屋去找一个人。 为了到这里,我一个人穿过密密织织的森林,走了大概有五天的时间。我走得很困乏,我想在我走出那丛林的一刻,我一定是瘦得没法再看。可我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期望,因为我总想着走出林子,就走出阴影的旋涡了。不管多累,我得走出这林子,为了她,我一定得活着走出这林子。 在那些高耸入云的林子里,到处藏着最原始的各种直接而直率的冲动。听着丛林中毒蛇妖艳的叫声和野狼嘶鸣的呜咽声,看着长着彩色羽毛的稚鸡一对对头触着头地在树藤间嘻戏,看着一只怀孕的母猩猩挺着大大的肚子,左手牵着她调皮的大儿子,右手拿着一只长长的木棒一步步走在暖暖的阳光下。而那些翅若朝霞、面如桃花的蝴蝶们在一个漆黑冷寂的夜晚,一个电闪火石的瞬间,把满身的蝶衣撕得粉碎,厚厚重重地铺满泛着蓝波的池塘。 我在丛林走过的这些天,我看到了美丽而温情的一幕幕,也看到了为了生存的绞杀和械斗。从偌大的森林里穿过,我孤单而执着地从一个个危险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 我只是一只猫,一只没有任何神奇力量的猫。但我从丛林里走了出来,我相信我之所以能走出来,是因为每个晚上我都从黑夜的那里得到来自她那里一份安慰和勇气。 我千辛万苦地来到“满”这个村里,是为了找一个传说中的老人,一个在我祖辈身上点击出灵验的老人。 那张如同松树皮的松塌的脸上,并没有泄露出他过去的波澜壮阔的生活经历,在他脸上只看得到如同那汪盖满蝶衣的蓝色的池塘的清澈和平静。 “你帮我吧,求你” “你帮了我吧,求求你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我把自己一生积累的骄傲和自满放到他的膝前,我在他的木屋前脆了三天。 三天,我看到太阳从山间一寸寸爬上来,又看到星星一颗颗从清晨来临时落下去。 三天,我靠着体内的贮存的安慰和爱情向自己的精神极限挑战。当又一天的那抹阳光洒在我杂乱干涩的皮毛上的时候,我听到了天使的歌声,跟我第一天见到她听到的旋律一样的悠长而暗然。 我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了,是没有机会再爬上那绿藤的窗口,看着她黑衣的身影一点点被收缩在黑黑的永夜里。 我的身体重重向前倒了下去,我的心在对我自己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过她:我爱她。 就连这三个字,我也没能在她面前讲出来,哪怕她并不能听到。可是我却要在这个阳光覆盖的清晨,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而她将永远不会知道有象我这样的一只猫在偷偷地爱着她。 我的身体向前一点点倒了下去,所有的理想与梦想在这里一同塌陷。但愿天使能够允许我带着我对她的思念去做完我想继续下去的梦,永远永远也醒不过来…… 我在向前倒下去。 前面,我曾经说过的看不到前方的前面,还是黑漆漆如同墨汁,我凄然地望着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只能也只有带着这样失望和迷茫走向前面的黑暗了。 忽然,忽然,忽然真的有一点点光亮从乌黑的天际透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象是火车的汽笛在拉响,在一声声冲撞中它冲出了隧道,融进了一片绿色的光亮中。 我喜极而泣,不管天使现在带不带我回到天堂去。 我喜极而泣,不论天使给我再唱一首什么样的曲子。 (八) 我现在在一个只有十个平米的小阁楼里,阁楼很高,很高,象是已经接到了云端的那条线。 从那天上来后,我就没有再下去过。也没打算再下去,我知道这是许诺的代价,也是我的宿命。 我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挺直的笔梁,深深的眼窝,棱角分明的下巴,轮廓清晰的唇线,整洁白净的牙床,棕色的有些微黑的皮肤,象剑一样的浓眉。我知道,“满”村的老人给了我了一张俊朗的男人的脸。 我把我的左手放在我的脸上,从松乱的头发滑到敏感的耳朵,再滑到冒着胡渣子的下巴,滑到修长鼓着喉节的脖子,再滑到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让她依靠的宽阔的肩膀,再到结实厚壮的胸脯,到挺直的藏着无穷力量腰际,然后再滑向下,再滑向下… 可再向下,下面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两只空空的裤管在风中飘摇。 那天,我从天使的歌声中醒来,我倒在丛林的那池蓝色的缀满蝶衣的湖旁。借着满轮的月光和满目的星光,我看到湖面上那张俊朗的脸,我兴奋地大声地叫,我听到我叫出的声音居然也与她的一样。我激动地只一个想法:哭。 然后,我想跳,但我站不起来,我只有半身躯体,我还是没能长高,没能象我想象的那个男人一样高高大大。 “你只能做个半兽人”,“满”村老人用他的眼睛对我说。 原来,原来,我在她那里听到的关于半兽人的歌,唱得就是我这样一类非人非物的怪物?!。 可我却抬着头,望着老人,淡淡的点头,淡淡的说:是的。 好象所有的喧嚣、狂热与激荡,最终都会消散在这淡淡的目光和言语中,没有煽情的埋怨和冲动的举止,只剩下我脆弱的身影,执着地被抛到阁楼上。 这阁楼是我为自己选的,选在这里,是因为顺着云彩流动的方向,我可以看到绿藤的窗口,我还可以看到那扇窗口在每个夜里发出的幽暗的灯光。顺着风,我甚至能够呼吸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熏的味道。我就这样矗立在高高的塔楼的顶端,想象着我俯视下的那扇窗口里的女人在我的腋下被高高的我紧紧拥着,直到地老天荒。 我是半兽人,一只猫变成的半兽人。 我的有限的时光中,没有别的人或者猫能再接近我。包括我曾经的女猫和我所期盼的女人。她们都不会再见到那只曾经在江湖上有过无限精彩的有着黑亮皮毛的猫和那只整晚整晚守在绿藤窗口的、在墙上写满体验的猫了。 我以为我变成了人后,我能够对她说出我爱你,这句我做猫时,没来得及说过的话。 但是如今,当我站在塔楼上大声地用她的语言喊了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够听到。 这也是爱情吗? 也许做为爱情,爱情便没有了更多的解释,仅仅是向她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也是这样的不容易。 而我所用心用命去努力的去换取的,是不是还不如做回一只猫,还能够在每个夜里蹲在她的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所以,前面我就对你们说过,不要随意的放弃你所习惯了的固有的生存模式。在新的起点面前,不是你努力了,你就能得到的,爱情尤其是这样。 所以,你们,你们一定得谢我,谢谢我告诉你们这些。 (九) 前面我说的话是不是在我喝醉的时候说的,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象气话。实在抱歉,因为我没有出气筒,借你们的好奇用了用,还请你们别怪我。 而现在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才是我真正想说的。 我要真诚地感谢“满”村里那个老人,我还要坦诚地感谢给我带来成就梦想可能的网络。我要感谢它在我有限的半兽人的生涯中把她再一次送到我面前来,让我能够这样直接的忧郁和快乐着,让我能眉飞色舞地移动着鼠标,敲击着键盘,在平整的屏幕上一遍遍的打下我想过许多许多次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我相信在这里说出的这三个字,她一定是能听得到的,这足够了。 原来,爱曾不止一次给我美丽的心境。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尊严?人性?兽性?放在爱情堆上来,他们又算什么呢? 我明白了一个最简单而直接的道理,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和理想,我们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明天,拥有不一样的爱情。 也许你们认识的幸福与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幸福差距很远,是根本不同的两个概念。你们会说,你那算是什么真实的爱情啊,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两种物体,尽管你现在有了人的面容,可你始终还是没能够让她真正憩在你的肩头哭上一晚。你那算是幸福?你那算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们想说的是:“卑微的爱”,对吧? 你们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们会怎样看我,但这不重要,真的。我只是一只猫,我有我自己的爱的方式,理由充不充分,我没把它们看得有多重要。你们不是都拥有过各种各样看上去充分的不能再充分的理由吗?可当面对你们的爱情、你们的心情时,你们所有的关于爱与不爱的话题真象你们现在所说的沉着和坚定吗? 但愿你们回答的是肯定的,这样一来,我所讲的故事,才能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但我也明白,现在,我的故事会换个地方去讲了。 这些天,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缩短,慢慢的我的手已经不能准确地放在键盘上。 她在那边问我,是网络慢吗? 我说:是的。 她说:你能让我见见你吗? 我说:我就在你绿藤的窗台上面。 她说:你能抱抱我吗? 我说:张开你的手臂,朝着你对面塔楼的方向,我会紧紧地抱着你,永远不再放开。 她说:你的手臂有那么长吗?能越过千山万水吗? 我说:会的,我一定能够抱着你,沿着丛林的方向,沿着水流的归处,你永远都会在我的怀抱中。 可等不到明天了,我的身体会象羽毛一样轻轻地被从北面来的风带走。 我那个灰尘一样的女人啊,你还不知道,我也会象灰尘一样远去了。 在就要消逝的那最后的时间,我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 小若: 其实,我原来是你窗前的一只猫,现在我又是一个将要消逝的过去,以后的夜里,你不要再赤着脚在冰凉的地上走了,不要再反反复复地只听那几首曲子,也不要再把哭声压在怀里,想哭的时候,你就大声地哭出来吧。 不管将来怎样,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知道吗? 纵云梯 “纵云梯”这三个字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感觉好象对我当时的情形很适合,所以就用了它。 我在信后面,还粘上了我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有着黝黑色毛发的神气飞扬的猫,一张是拥有着俊朗面容的忧郁的纵云梯。 对纵云梯,我只拍了一半,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我也没告诉她我是一个半兽人。或许,我只想把美丽的没有伤痕的那种完整留给她,而上帝安排的遗憾就让我带走吧。 我是不是很自私,或者叫做无耻。 随你们叫吧。 现在,我得去上面报到了,再晚了,下辈子我还得做猫,而如果再遇上她,是不是还得继续以半兽人结束? 不,如果真有下辈子,让我们一起做猫,或是一起做人。 小若,只要你愿意,在你这辈子结婚那天,你就朝着北来的风,哈上一口气,顺着风,不管我在哪个角落,我都会闻得到的。 而有了这样的一口气,下辈子,我就不会再把你给弄丢了。 该关上这个让你们笑话和无聊的故事了,我也累了,想上去睡了。最后,我帮你们在这里打几个字吧: 邂逅 、寂寞 、阴郁、压抑、彷徨、焦虑、脆弱、伤感、颓废…… 希望! 希望… 希望!……… (全文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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