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事
韩婆在村坊是个有福气的人。韩婆八十岁,她的八个儿子分别接她到不同的城市里光做寿就做了八回——每个儿子都给她特定了一个生日。每个祝寿的场面都是那样隆重喜庆,惹得村坊里的大人小孩都羡慕得红了大半年眼,涎水巴巴地都说这韩婆苦尽甘来,死了八辈子都值。
红薯米南瓜汤的年代,韩婆饥一餐饱一餐地硬是连生了八个儿子,每生一个儿子,干瘪的乳房就要狗尾巴草似地巅耸好几个月——那年月,能生儿子的女人就是威穆起翘得很。虽然儿子们高低胖瘦参差不齐,但个个倒能喝水长肉见风长骨,一泡屎一泡尿地竟人模人样起来。即便丈夫在她生下最后一个儿子时灰窑崩塌脑袋砸碾成了乱糊糊的苞谷饼子,韩婆也没有十分地丢魂落魄,只是捶足顿胸,噎了半个时辰丧气,看着一溜阶梯式跪着干嚎的八个儿子,竟莫名其妙抽疯似地笑了。
韩婆到底是个有狠气的人,四十岁上没了丈夫,熬了自己的一身骨肉,将八个儿子盘出了头。儿子的翅膀硬了,一个接一个地飞到了村坊里人八辈子做狗都想做城里狗的城市里。韩婆也就心满意足地又一个人剩在村坊了。
儿子们给韩婆做完了寿,一个接一个地又将韩婆送回了村坊,然后一溜烟似地又离村各忙各的事。村坊人总说,咋不在城里多住几日呢。韩婆总说,城里住不惯呢,还是这村坊住着踏实。
也许是韩婆被巡回祝寿太舟车劳顿了的原故,不出两月,竟然上吐下泻,一病不起,七八天没能粘上米粒子,月黑风高乌鸦聒噪的深更半夜从床上跌下来,撒手归西。
一时间,宫门高扎,里三重,外三重。
将韩婆用桃树皮洗了澡,簇新簇新的“寿衣”穿了二十层。于是乎韩婆很快的“胖”了起来。
入殓封棺,开路念经,燃灯解劫,做道场,举办血湖灯。
一连二十天,热热闹闹,轰轰烈烈。鞭炮屑没了膝,花圈、祭帐堆成了山。前来吊唁的人将村坊的田埂都踩矮了半边。
出殡。
两里多路长长的车队,数百人披麻戴孝地送行,呜呜咽咽,将枞树上桶大的七雷蜂窝都震掉了三个。吊唁者无一人不叹慕:能有如此孝顺儿子,能有韩婆如此福气,纵然天命之年喝碗“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也值了值了!!
韩婆魂幡刚立茔土,回见村坊刚刚静寞了的灵堂却是八个儿子与八个妯娌一片呲牙咧嘴地混战——为着数十万的唁金分割不均大骂出口大打出手,一片鬼哭狼嚎。
一偷窥韩婆日久的邻村“梁上君子”目睹此情此景瘸着一条腿不禁喟然长泣:韩婆啊韩婆,你这是遭天孽啊,你也害得我好惨啊,原想手眼通天的八个儿子今年给你过了八个生日,每个儿子收受人情无以计数,想必你这老婆子也是富得流油腰缠万贯,想不到,我翻箱倒柜了半夜,没寻到半个铜板,倒是你独居老屋,驾鹤西去了两天,竟然才被我蹑手蹑脚发现,你那碗柜的饭菜我都用水滤过了两遍,楞是没浮起过半点油星,你饥一餐饱一餐地巅簸着被来回做寿,每做一次寿咋就没见你带点“劳务费”回来啊,咋就没见着你那处长、科长的“孝”儿们“孝”着点钱米回来啊,韩婆啊韩婆啊,你害得我好惨啊,真是作孽啊。。。。。。
韩婆做了大半年的生日,没想生日最后竟然做成了死日。
红了大半年眼的村坊人寒蝉般哑声,然后只“呸”一声,流着泪各回各的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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